當愛已成往事

　　秦素素失戀了。

　　失戀沒有什麼可怕的，關鍵是秦素素的失戀讓人想不透，她的青梅竹馬不要她了，兩個好了七年的人呢。他們本來說好了要春節結婚的，秦素素買好了床上用品，大紅的底，配上白色的牡丹花，很讓人驚艷的，她想象過和耿清揚睡上這張床的感覺，那時覺得非常幸福。

　　就等着他回來照婚紗照了，耿清揚在上海讀研究生，馬上要畢業了，三年前他們大學畢業時，秦素素就決定抽身而退，兩個人不能全念研究生，一是經濟壓力太大，二是她覺得女孩子嘛，讀到本科就行了，好好供老公吧，那時，她就叫他老公了。

　　也不是沒有纏綿過，大三寒假，耿清揚把秦素素帶到蘇北老家，粉牆黛瓦的小村子，秦素素並不嫌小，雖然她是揚州女孩，也算是都市裡的人，可因為愛一個男人，也就能忍受他的一切。

　　他們是在那間幾百年的房子里度過了第一夜。當時是有尷尬的感覺的，兩個人都找不到出口一樣，慌裡慌張做完了，但感覺是微妙的。耿清揚問她，好嗎？秦素素有點口是心非地說，好。其實她真覺得一般，後來有感覺是在耿清揚上了研究生之後，她來上海找他，那時她在一家公司里做文秘，掙的薪水很高，大半全給了耿清揚，耿清揚上學、吃飯，還要穿得不能太差。

　　在秦素素的心裡，她是把他當成老公的，雖然沒有結婚，可是應該有的程序都有了，包括親家的見面，雙方都認同了他們，秦素素現在唯一盼望的是也調到上海去，然後在上海生根發芽，儘管她知道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但現在不行了，她失戀了，耿清揚說，我們分開吧。

　　這很讓她受不了，她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就那樣躺着，最後她被同事送進醫院，很多人說，不值，太不值了，不就是一個男人嘛。她也這麼說，附和着他們，可秦素素知道，不是這回事的。

　　她為他付出太多了，從十八歲，到二十五歲，人生有多少這樣曼妙的年華呢？最好的七年，她給了一個男人，有那麼多比他優秀的人追求過她，可她沒有動過心，她想，愛情真的是一件讓人犯傻的事，也真的不能全力以赴，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三年前耿清揚就嚷着帶她去看舊上海，那時他們還熱戀着，因為秦素素喜歡上海耿清揚才報的上海的研究生，嚷了很多次帶她看張愛玲故居和陸小曼故居，可最後卻全泡了湯，所以，這次，秦素素打算去上海，讓他一定帶她去，如果耿清揚不答應的話，她會讓他嘗嘗一個瘋狂的女人有多厲害。

　　她給耿清揚打電話的時候，他好像才剛剛醒來。

　　你好，她說，我在上海。

　　耿清揚有點吃驚地說，是么？那，那你在哪裡？我還要去上課，怕沒有時間陪你。

　　秦素素站在火車站出口，一條褪色的牛仔褲，一件白色的真絲衫，手裡只有一個小包，是那年耿清揚翻譯了一本進口書買給她的，lv的牌子，她只提過一次，他便記住了。但現在，他說還要去上課，說他沒有時間。

　　秦素素說，你忙吧，下了課之後再打電話給我，明天後天是周末，不至於忙到這個樣子吧，我沒有別的意思，想在上海玩兩天，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的。

　　她是來過上海幾次的，但沒有耐心玩，來了就和耿清揚跑到小旅館中去，纏綿還不夠，哪有時間玩呢。有一次不小心，她懷孕了，回去后反應強烈，她自己跑到醫院做的手術，根本沒有告訴耿清揚，不是她不想說，而是覺得自己可以承擔，因為愛，所以，敢於承擔。

　　天有點灰濛濛，上海的秋天讓人覺得有點冷，她坐上公交車，往耿清揚的學校方向去，知道這將是最後的旅程，其實她還是不甘心，她覺得她的到來也許能讓耿清揚回心轉意，儘管分手那天他們最後都罵了起來，甚至說了特別不堪的話，甚至提到了錢，她說，你花過我那麼多錢，你是狼心狗肺的男人，他也回罵她，那是你賤！

　　那樣不堪的一幕。她在公交車上發著愣，並不知道自己的包已經被人拉開了，下車時，才發現所有證件和手機全讓人偷走了，她獃獃的覺得更加絕望，想這小偷也忒欺負人，下了車，她索性把包扔了，一個人在耿清揚的校園裡走着，這下真是輕鬆了。

　　等他下課，他看到她，半絲驚喜也不見，如果是以前，他會跑過來拉住她的手，然後使勁捏一下，感覺又性感又曖昧。但現在，他說，來了？就兩個字，很輕描淡寫，她說，我的包讓小偷偷了，一無所有了。從前，她也讓小偷偷過，耿清揚會說，只要你沒讓人偷走就行了。

　　但現在，他說，你是故意的吧？讓我來還你的賬。

　　秦素素聽了居然笑了笑，她想，這真是尷尬，愛情沒有了，聽什麼詞都這樣不堪入耳。

　　他帶她去食堂吃了飯，一份燒茄子，一份咖哩肉，都是他愛吃的，她不愛吃咖哩肉，從前他不點，但現在，他不在乎她的感受了。

　　吃了飯耿清揚說，走，住學校的旅館吧，便宜還衛生，我去拿身份證，秦素素知道他一個人住一個屋，上次來還親熱纏綿得不行，就出現了一個劉小妮，一切全變了。

　　劉小妮，校長的女兒，要出國留學，對耿清揚一見鍾情，允諾可以帶他一起走，就這麼簡單，七年的感情，抵不上一個誘惑。

　　下午，他們坐地鐵一起去靜安寺，那是張愛玲曾經住過的地方，秦素素上了四年大學，迷了四年張愛玲，畢業論文也是選的張愛玲，來這裡是尋她多年前的夢想，耿清揚說過要好好帶她體味的，但卻沒有想到是這樣一種方式，散了場，兩個人找着舊夢。

　　地鐵里，他們緊緊依靠着，看着很緊，秦素素還能聞到他身上的力士味道，他喜歡用力士，有淡淡皂角味道。但她知道他們的心已經離得很遠了，至少，是沒了那種親近，甚至，連愛情中的親情都沒有了。

　　下了地鐵，耿清揚獨自在前面走，好像是完成一件任務，秦素素跟在後面，覺得自己分外孤單。

　　順着人字形電梯往上去的時候，秦素素想起耿清揚說過的一句話，有一天，如果我們來到這電梯里，我會抱住你，但他們面對面站着，看着彼此，尷尬的空氣流動着，到了六樓，一起進去，暗紅色的門，是他們想象中的樣子，然後去了陽台，太陽恰好落下去，秦素素說，地老天荒是什麼？耿清揚答，是一個剎那。

　　秦素素忍住眼淚，耿清揚說，你不要恨我，我是不得已。

　　秦素素覺得自己的心是一隻快碎了蝴蝶，一點點地碎，先是翅膀，再是心，她說，不，我恨。

　　那天晚上他們在外面吃的飯，要了點紅酒，秦素素喝了大半，很快就醉掉，她是要讓自己醉掉的，故意的，只要醉了她才有會有眼淚。

　　她想哭一次，當著耿清揚的面好好哭一次，看他會不會心疼？

　　可她努力了半天，眼淚亦沒掉下來，是耿清揚把她架着回旅館的，好像她是一個沉重的行李一樣，在扔下的剎那，她聽到耿清揚嘆息了一聲。

　　她倒在床上，耿清揚倒水給她喝，以後，不要喝這麼多的酒，明天，我們再去華亭路好不好？她說好，然後說，你還管我的以後？

　　已經覺得人暈了，但她聽到耿清揚說，太晚了，我要走了。

　　她撲過去，整個人交纏在他的身上，不要走，不要，陪我這一晚。

　　她已經失態，是的，控制不住自己了，沒有辦法，她還是愛他，如果他能回頭，那麼他要什麼她都給。她使勁地抱着耿清揚，把自己的胳膊緊緊圍住他，然後踮起腳去親他，她覺得心裡的血全涌了上來。

　　耿清揚回應着她，這是兩個彼此熟悉的身體，他的手伸了過來，在她的身上遊走，她叫着，聲音很低，低到讓人覺得壓抑，但卻是激情四溢，像水一樣流出來，到處都是。

　　他們倒在床上，一次又一次，好像沒完沒了，是的，沒完沒了了，但秦素素知道，這只是身體的慾望，與愛情無關。

　　半夜的時候秦素素起來去衛生間，看到耿清揚睡得正好，她就着月亮看着那張看了七年的臉，算不上好看，眼角有了眼屎，眉毛很粗，呼吸很重，她趴在他的胸上貼了一會，然後才睡去。

　　早晨醒來，秦素素看到耿清揚給她留的條，上面寫着，秦素素，對不起，昨天我們喝得太多了。

　　她看到桌子上留了錢，有五六百，他說還要去劉小妮家，真的不能陪她了，下午還有一趟去揚州的車，如果來得及，還能趕得上明天上班。

　　這次，秦素素把錢裝在兜里，她想，是應該買張車票回去了，當愛已成為往事，所有的交往都會成為尷尬，更不用說上床。

　　她只能罵自己賤吧。

　　她在那張紙條下面寫上：耿清揚，你的錢我會及時還你，謝謝你借錢給我買車票。

　　她想落款，卻不知寫什麼名字，從前總叫小貓咪，現在，她都覺得特別無聊。

　　走的時候她聽到出租車裡有楊坤唱《無所謂》：破碎就破碎，你要什麼完美，放過了自己，你才能高飛。

　　秦素素想，她應該承認，這段感情真的破碎了。

　　買了火車票上了車后，她給自己買了盒飯，很貴，三十塊錢一盒，她要了兩盒，狼吞虎咽地吃着，直到眼淚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