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已成往事

　　煙玉出名的時候只有十八歲，花季的年齡加上花容月貌，足可以使自己成為他們那一屆的明星。煙玉的虛榮心膨脹着，只因為人人看她的眼光都是羨慕和嫉妒，除了李薩。

　　煙玉是那一屆公認的才女，文章發表了老師就說，你們也學學人家煙玉。煙玉聽了是暗自的得意。可是李薩不在乎她，仍然漠然地走過她的身邊。

　　那一年她高三。和她一屆的李薩是全年級學習最好長得最帥的男生，大多數的女生都喜歡他。煙玉和她的好友說，我最討厭的就是李薩，有什麼好的，奶油小生。

　　他從她的教室前走過，她還是轉了臉看他，假裝是看窗外的景色，其實是看他，她更努力地寫文章，讓自己的作文刊登在每期的校園刊物上，只為他能看到，一切都是為了他，可是她又不肯承認，只是漠不關心地說，寫着玩罷了。

　　他們也偶爾碰上，兩個人都沒有停止腳步，卻是用彼此的餘光去看對方，都是一樣面無表情的臉，都是心高氣傲的樣子，她的頭抬得比平時更高，走過去才發現手裡是一把冷冷的汗。

　　沒有人知道她的心思。她總是當他走過時和同學們哈哈大笑，瘋跑着打鬧，他走過去后她就安靜了，像一隻發燒的貓，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時間是長了翅膀的，當夏天來的時候他們要畢業了。煙玉的心思一天比一天煩亂，她開始寫情詩，一首又一首，寫了撕撕了寫，身影也越變越細越變越長，屋前的合歡樹已開滿了花，那滿樹的花是煙玉的滿腹心思，可是，不能說。

　　在高考完了以後，有一天她走在街上，遠遠地聽見風鈴一樣的笑聲，只見一個男生帶着一個飄散着長發的女生從她眼前穿過，煙玉呆住了！那個男生是李薩，那個女生是她們公認的最瘋的一個女生！

　　他們過去之後煙玉呆立在路邊，沒有想到的是李薩騎着車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是意味深長的，是似是而非的，是讓人半懂不懂的。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再見面已是十年之後。

　　是學校的校慶，邀請了她回去，她已是小有名氣的一個作家，經常上電視上雜誌，看着倒是比從前還要漂亮，她是時尚而另類的，有過很多次愛情，一直沒有結婚，她想，結婚於她是多麼遙遠的事情啊！

　　煙玉沒有想到會遇上李薩。她就快忘了他的，人們說他早就考上博士出國了，說他娶了個洋妞，金髮碧眼的，小孩也是中西合璧。但只是聽說，這一切好像和她並沒關係。她想他應該也是出色的，否則真的對不起當時她的一番心思，一般的人她是看不上的。

　　那時他和人群一起從門口走出來，她一眼就看見了他！依然是那麼瘦那麼高那麼挺拔，可是有了一種成熟男人的味道，煙玉的心一下子狂跳起來，他也看到了她，只是不再漠不關心，而是含着笑，很意味深長地看着她。

　　他坐在她身邊，還認識我嗎煙玉？他問。

　　她假裝想了想就熱情地伸出了手，怎麼能呢，我們這一屆的高材生。

　　兩個人就緊緊地握手，李薩的手使了一下勁，煙玉覺出了不同，這一次握手絕對和任何一次握手都不同。到底是怎麼的不同，煙玉卻說不出來。

　　然後李薩就問她這些年在做什麼，她都一一地答了，眼睛卻並不看他，心裡卻是亂跳的，她問，你不是出國了嗎？怎麼回來了？

　　他說，回來參加校慶啊。

　　這時台上開始有領導講話，祝賀五十年校慶，然後有國歌響起，人們全站了起來，他們也站了起來。

　　她小聲地說，就為參加一個校慶你何苦回來？有點不值得吧。

　　因為校慶中可以看到你啊。他眼看着前邊，也是輕聲地說。

　　她一下子扭過臉，覺得自己聽錯了，兩個人的眼光就碰到了一起，這時樂曲結束了，人們都坐下了，就在坐下的瞬間，他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

　　她心中地震一般，所有走過的山河歲月碎裂成泥，原來這麼多年，他彷彿沒有走遠過，他抓住她的那一剎那她並不覺得陌生，彷彿十年前就應該是這樣的。隨後他們分別上台發言，說了自己的經歷和成績，滿場熱烈的掌聲讓他們想起自己的十八歲。那時花開，那時他們為了自己的自尊和驕傲錯過了彼此。

　　李薩說，我考第一名是考給你看的，可是你一直不注意我。我的驕傲是我虛榮的掩飾，我以為自己配不上你。

　　煙玉就流淚了，她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子的，她的一切又何嘗不是為了吸引他？

　　煙玉講了高考後的那次相遇。李薩嘆息了一聲，我是出去踢球，忽然看到你在前面，很想過去和你打個招呼，可是又怕你拒絕我，這時我看到了林麗，於是我讓她上了我的自行車，為的就是讓你嫉妒讓你生氣。過去后我就讓她下來走了，也許是我錯了，越是想得到的越是要裝着滿不在乎，我們那時太年少了。

　　煙玉的眼淚就又下來了。原來是這樣啊。怎麼能是這樣啊？

　　兩個人留了下來，纏綿悱惻不知晨昏，煙玉沒有問他的妻他的子，怕問了她更加心痛，李薩說，這麼多年他一直在和同學們打聽她的消息，她的一舉一動他全知道，正因為知道她要來參加校慶他才來的，專為她來，來告訴她他的愛。隔了十年的愛。

　　說的是動情的，聽的是難過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原來什麼都沒忘。

　　李薩說，等着我，回去離了婚，我來娶你。

　　煙玉慘然一笑，說，有一個人，聽說遠方有一個金蘋果，於是他跋涉了千山萬水去找那個蘋果，可是當他看到那個蘋果時他卻發現自己已經老了，連吃那個蘋果的力氣都沒有了，你說這個人有意思嗎？

　　李薩說，可是我愛你。

　　煙玉說，我也愛你。但是，僅有愛情是不夠的。

　　那你就是不愛我。李薩有些生氣地說。一個人真愛一個人是想長相廝守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願分離。

　　煙玉搖頭，人若是在不應該相愛的時間相愛，在不應該結婚的時候結婚是會痛苦的，我要的，你已經不能給了。

　　李薩走到窗前，窗外正是大把的落葉落下來，夏天已經過去了，可惜他沒有看到合歡花盛開。

　　他們分手的時候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一句話也沒說，當他飛回美國的時候他給她發了E-mail，說，也許你說得對，有的愛情會讓人終生不忘，為了永恆，讓我們相約忘記吧。

　　她點擊了一下，把它們扔到了垃圾箱里，她想，永遠是多遠，什麼又是永恆？她只知道一點，他不會再來了，十八歲也不會再來了。剩下的，只有那年的煙花，在以後的歲月中，一點點地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