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表演者

　　A

　　二十八歲了，我還沒有開始過一段真正的愛情。我不知道愛情在哪朵花的背後，也不知誰會在愛情的窗口等我。

　　記憶里，說愛我的人倒是不少。但是，幾個表姐、堂姐的失敗遭遇，使我無法成為愛情的忠實信徒。我對愛情從不認真投入，不是故意而為之，而是真的投入不進去。因為我總是能找出他們身上這樣或那樣的缺點來，然後輕而易舉地把他們拋在腦後。

　　在嘈雜的鬧市，看過往的人群，我經常兀自奇怪：我寫了那麼多關於愛情的文章，為什麼自己沒有一次真正的愛情呢？不過我並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好，我仍舊很快樂，看着姐姐們為情所困的窘況，我就暗自慶幸自己的英明決策。畢竟，像我這樣頭腦清醒的人是不多的。

　　B

　　母親不希望我這樣孤孤單單的，她硬是給我介紹了一個又一個她看好的青年才俊，可是他們都閃電般從我身邊消失。

　　這一次，當母親將哲然這個傳說中的IT英雄帶到我面前時，我忍不住笑了。

　　哲然可真不愧是IT行業的精英，他的容貌、身材、穿着包括說話的語氣，跟那一塊塊電腦主板一樣，方方正正，一絲不苟的，跟他說話特別像人機對話。

　　當我正要採取乾脆利落的手段切斷這個高級電腦的開關，讓他徹底黑屏的時候，不經意間看見母親頭上陡然增多的白髮，我有些於心不忍了。想到三個月後將要到美國學習，我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妙策：何不在出國之前上演一出戀愛戲給母親看，等到了美國，再和這個IT精英斷了鏈接呢？

　　於是，我啟動了和哲然的愛情常規程序。

　　周末的時候，哲然帶我去聽音樂會，划船，登山，反正保證每個周末的內容都如哲然的網站一樣及時更新。各自上班的時候，偶爾打打電話或者發發信息問候一下。

　　我們還輪流到我家或哲然家聚餐。母親看見我和哲然如此融洽，高興得眉開眼笑。而哲然的母親見了我就不停地誇自己的兒子：我們哲然就是有眼光，找的女朋友既漂亮又懂事，這下我就放心了！

　　說實在的，我不是表演系出身，要演好這樣的角色還真不容易。特別是要凝視哲然的眼睛，表現出一腔真摯的柔情。我先租了瓊瑤的愛情劇惡補了三天三夜，然後對着鏡子苦練了七天七夜，最後總算看起來像點樣子。

　　可看到哲然看我時那含情脈脈的樣子，就讓我覺得自己的表演水平還有待提高，不，是亟待提高。否則，我真的愧對他的一腔痴情。

　　是不是長久地凝視一個人的眼睛會日久生情？漸漸地，凝視哲然的眼睛成為了我的習慣。就在我一天天磨練表演水平的時候，我覺得我是真的愛上哲然了。他的眼神，他的聲音，他的體貼，他的深情，他所有的一切，都成為吸引我的理由。一次次眼眸的交流，我不再是為了表演而表演，而是用我的心在凝視着他。如果說他的眼睛是一朵花，那麼我的愛情就在那朵花的背後；如果說他的眼睛是愛情的窗口，那麼他就是在愛情的窗口等我的人。

　　C

　　和哲然相處三個月後，我去美國學習的手續全都辦好了。雖說學習的時間只是一個月，但我捨不得離開，因為這樣的話，就有整整二百五十九萬二千秒的時間都不能夠見到哲然。

　　那晚宣布了我要出國的消息，從我家裡出來的時候，哲然收回了脈脈含情的目光，對我說：“恭喜你，不，是恭喜我們倆都終於要擺脫裝腔作勢了。”

　　我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哲然用非常欽佩的口吻對我說：“你以出國為很好的借口，作為我們分手的最佳理由，這簡直是天衣無縫啊。佩服，佩服！”

　　我有點懵了：“你說什麼啊你。”

　　哲然一副很輕鬆的樣子：“說實話，我也是讓我媽媽給逼的。她見我單身就很着急啊。我們都一樣，對愛情投入不進去。不過，你在這方面比我敬業多了。我自愧不如啊。”

　　原來如此！原來他都是裝的，而且他裝得是那麼像，比我高明多了。我是真心在愛着他，而他卻如我從前一樣，友情客串了一場極好的演出而已。誰說這世界上沒有因果報應？

　　眼見哲然的背影在黑暗中消失，我感到迷茫。彷彿是一個懵懂的三歲孩童迷失在幽暗的原始森林裡。一瞬間，我的眼淚凍結在內心深處。

　　D

　　在機場，母親、姐姐們和哲然都來送我。

　　大家都說完惜別的話以後，母親和姐姐們很自覺地給我們留出空間，讓我們這對所謂的有情人傾訴衷腸。我覺得很滑稽。

　　哲然對我說：“演出要謝幕了，我們都完成得很好。我衷心地祝你在國外能有長足的進步。”

　　我想要辯解些什麼，但是此刻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我迅速向飛機奔去，我怕灑落下來的眼淚沖刷掉我最後的自尊。登機前我發了一條信息給哲然：“我現在親自證實了，真正投入愛情確實是一件很傷心的事。我不是性格演員，我只能做本色演員。如果說我能夠真正愛什麼人的話，除了你，我想，再也沒有了。你就是我愛情的終結者。”

　　E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我絲毫沒有要回國的意思，已經準備繼續留在美國。

　　其間，哲然給我打了無數次電話，包括我在美國剛下飛機的時候，但我都沒有接。我並不是個不講禮節的人，只是覺得，實在沒有必要再和他說什麼了，我也不需要他向我道歉。我是將自己置身於那些虛假電影情節並陶醉其中的弱智觀眾，而他卻是那揮灑自如的最優秀的聰明演員。

　　這天晚上，母親打電話來說，哲然希望我儘快回國，他說他知道我出國無非就是找個借口想要離開他。他還說要是我不回去的話，他就要到美國來找我了。

　　聽了母親的話，我對哲然有點肅然起敬了，這傢伙的敬業精神着實讓人佩服，他讓結尾來得不是那麼突兀。

　　母親見我不應允，就說：“你自己和哲然說吧。”

　　電話里立即響起哲然急切的聲音：“你回來吧，一個月的離別還不夠嗎？”

　　哲然！他居然跑到我家裡繼續為我們所謂的戀愛畫上最合乎情理的完美句號。

　　我悄聲說：“哲然，你演得太好了，我都想把奧斯卡獎頒給你了！不過我想慢慢地和我母親解釋，她會理解的，你不用擔心。我單身慣了，繼續保持老樣子，我母親也不會太責怪我的。”

　　哲然大聲在電話那頭說：“我愛你！”

　　我輕輕地笑了：“我母親又不耳聾，你那麼大聲幹什麼？這個問題我會很好地解決的，你忙你的事情去吧。以後不用這樣費心了。真的感謝你。”

　　說完這話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的眼淚已經開始準備長跑了。

　　哲然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對我咆哮：“我真的愛你！和你真的愛我一樣！”

　　握着電話，我愣住了，淚水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