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下頭的愛

　　李智偉收拾東西正要下班，同事王東突然沖他做個鬼臉，說：“快過來，看我上這個女孩。”李智偉頭也不回。他不喜歡聊天，對和網友約會也沒什麼興趣。而且，在他看來，網戀是一件十分幼稚可笑的事。

　　“過來看一眼，我敢發誓，這樣的女孩，你不愛上她絕對不可能。”王東鄭重其事地說。

　　李智偉停下手，湊過去看。女孩網名叫隨風聽雨，長得很漂亮，也很特別，略顯蒼白的臉泛出玫瑰色澤，眼神迷濛而溫柔。更為難得的是，她很有幽默感，說話妙趣橫生。王東反應慢，李智偉看了幾行，把他推到一邊，自己和她聊起來。

　　女孩很敏感，聊過兩句后就察覺換了人。她衝著攝像頭笑笑，打出一行字：“難道這是在打擂嗎？一個累了，另一個接上來？”

　　李智偉也笑：“是打擂，但如果是比武招親的擂台就更有趣了。”

　　女孩嘟一下嘴：“好啊，現在就比武招親，你們在攝像頭前比一比給我看。”

　　李智偉開了視頻，沖攝像頭勾了幾拳。女孩笑得很燦爛。

　　李智偉是公司信息部的主管，每天忙忙碌碌，只在星期天抽出一天到超市購物。拿着長長的購物清單，李智偉拎着大包小包從超市出來。突然，身邊一個快速行走的女孩蹭了他一下，他手裡的包掉了兩個。女孩一邊道歉，一邊低下頭幫他拾。當女孩抬起頭，李智偉覺得女孩好面熟，女孩也有點兒發愣，隨即，兩人認了出來。女孩竟然是隨風聽雨。真是太巧了。

　　李智偉問她要去哪兒，她擺擺手，說：“這陣子休假，整天沒事做，隨便走走。”

　　李智偉愣了兩三秒，突然說：“如果你不介意，我們去喝杯咖啡怎麼樣？”

　　女孩猶豫一下，欣然應允。

　　李智偉開車，兩人去了上島。因為是下午三點鐘，咖啡店人很少，兩人找個角落坐下。隨風聽雨朝李智偉一笑，說：“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江曉秋。你呢？白衣秀士？”“白衣秀士”是李智偉的網名。

　　“我叫李智偉。我從沒想過，能在現實中碰到網絡里的熟人，這難道是上天的刻意安排？”

　　“是啊。不過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們還應該是校友。你是河北大學97級計算機系的。”

　　李智偉驚訝：“你，你也是河大的？”

　　“我是99級的。我們一起開過聯誼會，你彈着吉他唱《戀曲1990》，棒極了。”

　　李智偉搖搖頭：“呵，很久了，好像都忘了自己會彈吉他。也很久沒唱歌了。”

　　“我家裡有四把吉他，如果你有時間，可以到我家鑒賞一下。”

　　李智偉想想，覺得唐突。江曉秋見他猶豫，馬上說自己一個人住，很方便。李智偉稍低一下頭，他的心突然像被什麼撥動了。雖然覺得不妥，還是想和她多呆一會兒，去看吉他真是個絕妙的借口。也許她也這麼想呢。

　　那天，真是奇妙的一天。李智偉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江曉秋是音樂發燒友，家裡有一套頂級音響。李智偉彈吉他，她唱歌，兩人還合唱了幾曲，居然配合默契。整整一個下午，李智偉過得十分開心，似乎又回到了在學校的時候，那種無憂無慮讓人感到無比舒暢。

　　晚上回到家，李智偉兀自興奮着，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着。他的手幾次伸向電話，幾次又拿了回來。最後，他拿出手機給曉秋髮了短信：認識你，真好。

　　沒過十幾秒鐘，手機響起來，曉秋回了短信：是的，認識你，真好。

　　李智偉按捺不住，拿起電話。

　　“我，我想知道你睡了嗎？”李智偉說著，有點兒語無倫次。

　　“如果我是在夢裡跟你通話，你相信嗎？”曉秋低低的聲音說。

　　李智偉笑了：“不相信。晚安。做個好夢。”

　　“晚安。”

　　李智偉放下電話，頭枕着雙手，眼睛一直看着天花板。他的心跳得很慌張，就像剛上高中的時候初次與女孩的約會。

　　第二天，李智偉忙了一上午，王東突然過來告訴他老闆在豫園酒店等他，要他中午去和客戶應酬一下。

　　李智偉奇怪，老闆很少叫他去陪客戶，那是銷售部的事。而且，老闆為什麼不直接給他打電話？李智偉想着，還是急匆匆下樓，打車直奔豫園。

　　酒店角落裡，李智偉一眼看到了江曉秋。她安安靜靜地坐着，遠遠地向李智偉招手。李智偉感到奇怪，徑自走過去。

　　“能陪我吃頓飯嗎？”曉秋問。

　　“老闆讓我來這兒。我，我想得和他在一起。”李智偉抱歉地說。

　　曉秋低下頭，再抬起頭時，滿臉的笑：“我就是等你的老闆。是我讓王東騙你到這裡。”

　　李智偉瞠目，坐下來，忍不住笑：“你請我我怎麼會不來？還用得着說是我的老闆？”

　　“我想製造一次偶然相遇。可見到你，突然覺得騙不下去了。對了，有件禮物送給你。”曉秋說著，把一個盒子推到李智偉面前。李智偉接過來看，是一雙鞋，昂貴的意大利手工皮鞋。

　　“太貴了。”李智偉說，“我想，我該付錢給你。”

　　“你可以付我一半，我只送你一隻。”曉秋調皮地笑，“優秀的男人應該有一雙好鞋，它能把你帶到好地方。”

　　李智偉看看腳上穿了一年多有些發皺的皮鞋，點頭稱是。

　　江曉秋是個很會讓人開心卻又時常有些野性的女孩子。和李智偉相熟后，她每天都發很多條短信給他，喜歡打電話，在手機里給他唱那首《愛是怎麼樣煉成的》。

　　曉秋的聲音略有些沙啞，卻唱得極動聽。他聽着她唱，眼都不眨，覺得自己彷彿是在另一個世界，覺得自己是活在夢裡。

　　李智偉，完全被曉秋迷住了。不久，他就搬去了她的住處。

　　常常地，曉秋在廚房洗碗，李智偉會從背後環住她的腰，問：“我是不是愛上你了？我愛上你了嗎？這是不是愛？”

　　曉秋一回身，水龍頭朝李智偉噴過來，李智偉猝不及防，渾身都被澆濕了。

　　李智偉笑着和江曉秋抱到了一起。

　　曉秋有時候很固執，感冒了，嘔吐。李智偉哄她吃藥，她不吃，怎麼哄都不行。李智偉坐到床上，握着曉秋的手，說：“我們認識時間並不長，你怎麼評價我？”

　　曉秋抬起眼，笑着說：“你有才華，很體貼，但有時候很蠻橫。”

　　李智偉輕輕吻一下她的手，說：“你生病了卻不吃藥，又不聽我的勸告，算不算得上是蠻橫？”

　　曉秋低下頭，半晌才抬起頭說：“我只是怕吃了葯以後會很快就睡着。我想看着你，聽到你的聲音，喜歡你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錯過。”

　　李智偉摸一下她的頭：“傻丫頭，我以後會天天守着你，守到你心煩為止。”

　　李智偉要出差，去海南。在飛機上，他回想着吻曉秋的感覺，不自覺地嘟起了嘴；想象着和她在一起甜蜜的一幕一幕，不自覺地傻笑。一下飛機，李智偉就忍不住給她打電話，要她唱歌給他聽。

　　李智偉要在海南待上一個月。可他到海南的第十天，竟和曉秋失去了聯繫。她的手機撥不通，上網給她留言，也不見她回。難道她出事了？李智偉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拜託王東到曉秋住的地方去看她，而王東告訴他的消息幾乎讓他窒息，曉秋搬家了，房東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李智偉在海南度日如年，一談完訂單，他馬上飛了回來。

　　曉秋的手機已成空號，住處已是人去樓空。那麼，她的單位呢？李智偉驀然想起，他壓根不知道她的工作單位。和他在一起的一個多月，她一直在休假。李智偉瘋了一樣地到處尋找江曉秋。可他既不知道她的家人，也不認識她的朋友，除了手機和網絡，他無法與她聯繫。李智偉失魂落魄，整個人彷彿在一夜之間成了空殼。

　　下班之後，李智偉懶懶地收拾東西。抬起頭，他突然發現王東鬼鬼祟祟地看他，手機響着就出了門。李智偉疑惑，看到王東快步進了洗手間，他想想，也跟了過去。王東在洗手間打電話，聲音低低地，“你放心，他一個大男人能有什麼事兒？再說他很理智，也冷靜，你不要胡思亂想，也不用擔心。我跟他在一起兩年了，還不了解他？他是李智偉，可不是別人。乖，好好的，聽話。”

　　王東出來了，李智偉一把揪住他，額頭青筋突起：“你在給誰打電話？為什麼會提到我的名字？是不是江曉秋？”

　　看着李智偉歇斯底里的樣子，王東張大嘴巴，嚇壞了：“我，我，我提到你了？”

　　李智偉一拳打到了王東的臉上，低吼着：“是不是江曉秋？是不是？”

　　王東趔趄着站起來，抹一把嘴角的血：“是，是她，那又怎麼樣？”

　　李智偉揪住王東的衣領：“告訴我，告訴我，她在哪兒？”

　　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李智偉看到了江曉秋。她得了腦瘤，也許20天，也許一個月，她就會離開這個世界。無法手術，她已經經常昏迷。王東，是她的表哥。

　　偶爾，她也會清醒。見李智偉坐在她的床邊，她向他伸出手，還在微笑：“原諒我的自私，好嗎？”

　　李智偉握住曉秋纖細而冰冷的手，一陣心酸。

　　“上大學的時候，我就喜歡你。可你有女朋友。後來，我知道自己得了腦瘤，我覺得上天真是不公平，我還沒有認真地談過一場戀愛。是我策劃的這一切，讓你在上和我聊天，在超市偶爾碰到你，約你在豫園吃飯，從頭到尾，都是我設計的。我想得到你的愛，哪怕只有一天。我做到了，和你在一起，我度過了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即使現在我就離開這個世界，也不會感到遺憾。只是，你能原諒我嗎？原諒我再不能為你唱歌，再不會為你做飯，再不能在網上陪你聊天。”

　　李智偉把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淚流滿面，他哽咽着，一遍遍地說：“我要和你結婚，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曉秋已經不能呼吸，在她給了李智偉最後一個微笑后，合上了雙眼。李智偉抬起頭，眼前一片模糊。窗外，一樹落葉被風裹挾着，四散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