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的紅房子

　　四環路，雖然距離郊區還有不少路，可已經是這個城市的外圍了。自從鄭明傑家被拆遷后，他就被安置在這裡。事實上，這一年多來，他一天也沒在這裡住過，甚至連自家的房子，具體位置他也不清楚。他只有一本房產證，房產證上寫着七幢三單元401。他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位於四環路上的汀苑小區。

　　鄭明傑上大學三年級時，父母就先後去世了。因此，他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那種類型。要不是昨天一條陌生的手機短信找到了他，他根本不會從床上爬起來。今天可是周末啊，不過，為了那每月400元的租金，犧牲一下睡眠也是值得的。

　　鄭明傑坐在去四環的公交車上，想到那條短信，嘴角不由地有了一絲笑意。短信很怪，上面廖廖數語，就表達了租房的願望。“據悉，貴處位於四環有一房，可租否？月銀400元，如可，請回復。”這條短信的撰寫者，不是報社記者，也會是喜歡文字的那一種類型。

　　鄭明傑覺得，自己應該先去那裡看一看。在去那裡之前，他給堂叔老鄭打了個電話，把這件事說了。老鄭對自己不錯，就拿這幢房子來說，自始至終的手續，都是由這位叔叔代辦的。堂叔在街道辦事處工作，也算是個小官員。

　　老鄭接了電話，十分客氣地表示，他要在車站迎接鄭明傑。果然，鄭明傑下了車，老鄭已等在那裡，一見鄭明傑，老鄭一手握住鄭明傑的手，另一隻手則自然地搭在了鄭明傑的肩上，笑呵呵地說道：“走，去我辦公室坐一坐。”

　　鄭明傑搖了搖頭，說不了，我先得去看看房子。老鄭猶豫了一下，連連點頭：“應該的，應該的。畢竟，要租房出去嘛。”

　　老鄭領着鄭明傑，走進了汀苑小區。小區里，橫七豎八地立着十來幢房。鄭明傑很奇怪地發現，每幢樓上都沒有標號，也就是說，房產證上的七幢，僅僅是一個數字概念。老鄭卻毫不費事地找到了鄭明傑的房子。

　　四樓上，已經安裝了防盜門。鄭明傑不由地呆了呆。老鄭還是微笑着，拿出了一把鑰匙，打開了防盜門，然後示意鄭明傑打開裡面的木門。鄭明傑用鑰匙試了試，門開了。

　　讓鄭明傑更奇怪的事發生了。客廳里，竟然整整齊齊地擺放着桌椅，還有一台34寸的電視機，正對着鄭明傑，彷彿在笑他，這個房子是你的嗎？老鄭想說什麼，可鄭明傑根本不理他，又打開一間卧室的門，裡面有床，有電話，還有一台電腦，竟然還裝着網線。衛生間，也是洗漱方便器具，一應俱全。

　　鄭明傑看着看着，臉就沉了下來，他看着老鄭，等着對方的解釋。老鄭終於有了說話的機會，尷尬地陪着笑說道：“去年夏天，我那女兒要迎接高考，家裡地方小，每天人來人往又吵得慌，我這才讓她住進了你這裡。你放心，這些電器，我很快就會安排人搬走，其他的東西，就算是我付給你的房租。行嗎？”

　　原來是這樣，鄭明傑點點頭，臉色也好看多了。這老鄭對自己不錯，總不能為了這點事與他翻臉成仇吧。現在反倒不錯，房子這樣就可以出租了。於是，他給租房的那人發了條短信，“可以，請前來。”

　　發完短信后，鄭明傑讓老鄭離開，“我的房客就要到了。”事情弄到了這個份上，老鄭也沒臉再留下來，於是，悻悻地離開了。其實鄭明傑對老鄭說的話不太相信，他女兒住在這裡迎接高考，還能看電視、玩電腦，糊誰呢？

　　老鄭剛走，鄭明傑就找來街頭修鎖的。他要更換防盜門鎖，不能再讓老鄭進來了。修鎖的師傅忙了半天，終於弄好了，這才拍拍身上的灰塵，打量了一下房子，又看看鄭明傑，問道：“這房是你租的？”

　　鄭明傑正要搖頭。修鎖師傅臉上忽然一陣驚惶，他接過錢，又看了一眼鄭明傑，湊過頭來，低聲說道：“我聽說，這房子是紅色的。”

　　紅色的？什麼紅色的？鄭明傑剛要問，那人已匆匆地下了樓。

　　房客終於來了電話，是一個好聽的女音。得知可以租下這個房子，她顯得很高興，“我馬上就到。”半個小時后，一個正值妙齡的女孩站在了鄭明傑的面前。她偏了偏頭，笑嘻嘻地說道：“沒想到房東是個小夥子呢。”

　　鄭明傑的臉騰的一下紅了，他和這個叫梅萱的女孩很快就談妥了，鑰匙也交給了她。“你不會留下一把，晚上趁我睡覺之機，再偷偷地進來吧？”梅萱的話，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鄭明傑差點被她噎死了，他漲紅了臉，誠懇地答道：“怎麼會？你要是不信，把這串鑰匙全拿去吧。”說著，他將防盜門上其他鑰匙也交給了梅萱。“只是，這裡的電視和電腦是別人的，他可能很快就要過來拿。”

　　梅萱毫不客氣地接過鑰匙，“這我就放心多了。對了，有人來搬東西，我隨叫隨到。讓他直接找我就行了。呶，這是房租。”梅萱數了四張百元鈔票，遞給了鄭明傑。

　　鄭明傑搖搖頭，他也沒什麼其他可說的了。回到自己的住處，鄭明傑又收到梅萱的一條短信，上面說道：“你是好人，會有好報的。”

　　半個月後，鄭明傑突然接到了老鄭妻子陳姨打來的電話，陳姨帶着哭腔說道：“小鄭啊，你叔叔在你那房子門前暈過去了。你快過來看看。”

　　鄭明傑不敢怠慢，請了個假，急急地趕到了四環汀苑小區。一上樓，他就看到老鄭癱倒在地上，陳姨正手足無措地一手握着電話，一手抹着眼淚。見到鄭明傑，陳姨彷彿見到了救星，她正要說什麼，鄭明傑已惱了，“快，快撥120啊。”

　　等急救車送走了老鄭，鄭明傑看了看自己的那間房，防盜門是緊閉着的，那個梅萱，她會不會就在屋裡呢？

　　在醫院裡，陳姨說出了經過。今天，她和老鄭去鄭明傑的房裡搬東西，老鄭敲開門之後，就喊了一聲“紅房子啊”，然後突然暈倒了。

　　紅房子？又是紅房子？鄭明傑眉頭皺得緊緊的。紅房子到底是什麼？醫生這時走出了急救室，“誰是病人的家屬？是這樣的，這個病人受了強烈的刺激，可能會昏迷很久。醒來后，神智也未必能恢復。”

　　陳姨一聽這話，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天啊，作孽啊。為什麼，為什麼啊。”鄭明傑心裡很不是滋味，他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那間房子有問題，如果真是那樣，住在裡面的梅萱豈不是也很危險？想到這裡，他給梅萱發了一條短信：“住得習慣嗎？我覺得這裡可能不太好，要是你不願意住，我可以把租金退給你。”

　　梅萱的電話立即追了過來，“鄭明傑，你知道這個房子的不好了？你問過紅房子的秘密了嗎？”紅房子的秘密？“對，問老鄭的老婆，紅房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鄭明傑掛斷了電話之後，他開始意識到，梅萱，老鄭，還有自己的房子，這裡面一定會有什麼關聯。想到這裡，他開始詢問陳姨了，“我想知道，紅房子是什麼？”

　　陳姨一驚，慌慌張張地答道：“沒，沒什麼。”“不可能，”鄭明傑冷笑了一聲，“連修鎖匠都知道，你會不知道？”

　　陳姨更驚慌了，好半天她才答道：“我說了吧。反正老鄭也成這樣了。你家那幢樓，現在幾乎都沒有人住。因為去年年底，那裡瘋了一個年輕人。他就在你家的屋子裡瘋掉的。”

　　鄭明傑冷冷地問道：“我明白了，那個人是租房的。你們把我的房子租給了他，對吧？”

　　陳姨卻搖了搖頭，“不，租房的不是他，是一個女的。不知道為什麼，瘋的人卻是一個男的。那人瘋了之後，就一直不停地叫紅房子、紅房子。所以，後來人們就叫那裡為紅房子。”

　　鄭明傑還是摸不着頭腦，他決定，得再去一趟自己的那間房看看。當天傍晚，鄭明傑趕到了那裡。他敲了敲門，門應聲而開，開門的，正是梅萱，她還戴着一副變色鏡，眼神更加顯得游移不定。鄭明傑心裡不知為什麼，始終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梅萱顯然也看出來了，淡淡地笑道：“不用怕，我不是鬼。這裡，有一個秘密。我的男朋友，因為這個秘密嚇丟了魂，我只想為他討回一個公道。”

　　鄭明傑腦子裡轉了幾轉，恍然大悟道：“上迴向老鄭租房的人，就是你？”梅萱點了點頭。“那個死傢伙想揩我的油，反正他有門鑰匙。那天下午他就跑來了，結果，在房間里的人，是我的男朋友。”

　　鄭明傑恨恨地詛咒了一句。梅萱推了推眼鏡，繼續說道：“這個房子，白天不能住。而這一點，我也是後來才意識到的。那天，我男朋友其實正處於幻覺之中，他見到屋裡忽然多了一個人，哇的一聲大叫起來，而老鄭那個死鬼，這時肯定也嚇壞了，他逃走了。”

　　鄭明傑傻傻地問道，“之後你的男朋友就瘋了？”梅萱嗯了一聲，“之後，我就不斷地打聽這個房子的具體情況，然後得知這個房子竟然是你的。所以，我就找到了你。老鄭和他的妻子來搬東西，見到是我開門，他當然害怕。”

　　鄭明傑笑了，害怕得暈了過去？這怎麼可能。一個瘋了，瘋得沒有道理；一個暈了，可能從此無法恢復。現在看起來與房子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梅萱知道他不信，於是淡淡地說道：“反正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我還你一個人情。明天中午，請你務必抽空過來一趟。”

　　第二天中午，正是晴日當空。鄭明傑依約前往。梅萱開了門之後，鄭明傑發現，屋裡黑漆一片，更令他吃驚的是，梅萱臉上的那副眼鏡還架在鼻樑上。“你為什麼不拉開窗帘？”

　　梅萱點點頭，她先給鄭明傑泡了一杯茶，然後緩緩地拉開了所有窗戶的帘子，一束束紅光從窗外射了進來，鄭明傑覺得眼睛一陣腫脹，接着，有些目眩。梅萱在屋裡，不停地走動着，直看得他眼花瞭亂。他的臉上，也熱乎乎的，彷彿是喝多了酒。

　　鄭明傑搖晃着要站起身來，梅萱迎面拉着他的衣袖，笑嘻嘻地問道：“感覺怎麼樣？”這句話，在鄭明傑耳邊嗡嗡作響，他努力地搖着頭，指了指窗帘，“快，拉上。我明白了，這裡，有光污染。”

　　窗帘拉上許久之後，鄭明傑才慢慢地恢復過來。他扯開窗帘的一角向外看去，只見對面一個碩大的賓館，正聳立在眼前。賓館的整個牆體，全部由紅色玻璃嵌入而成。在陽光下，一塊塊閃動着不定的光芒。這就是他的好堂叔老鄭為他選擇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