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幸福，是把你記住

　　A

　　人影錯雜的街，喧鬧的夏，讓人心裡覺得悶，額角滲出層層的汗。在夏意已漸漸濃重時，因為工作需要，我仍舊是西裝革履的裝束。現在只得停在街邊櫃檯，痛飲一瓶可樂。歇息半刻后，掏出皮夾，打算再買一疊紙巾。誰料在剛抽出零錢時，我突然覺得一涼，一陣風從身旁呼嘯而過，低頭細看時，才發現手裡的錢包已經被剛才的人影風捲殘雲而去。在我還未回過神來，身邊又躥過一身影，以追風之勢奔去。

　　櫃檯老闆娘心靜如水，不顧眼前形勢如何突變，只伸手向我討要可樂錢。我頓時窘住，只得對老闆娘訕訕賠笑：“等明天我再把錢補給你，再不，你讓我打電話叫朋友來付賬。”

　　老闆娘瞥了一眼，出櫃檯，將我的西服袖口摩挲了半天，又翻了翻衣領的標牌說：“看來也不像是假冒的名牌，就把衣服先抵押在這兒吧。”

　　“你的錢包。”爽朗的聲音浮近耳畔。回頭看時，我驚在那裡。

　　一個喘着粗氣的男孩被另一個胖胖的女子單手拎住衣領。男孩苦苦哀求女子高抬貴手，手裡還提着她的一雙高跟鞋。而胖女孩全然不顧自己已粘滿泥灰的粉色絲襪，反而神氣地晃動我的錢包問：“賊，我可幫你抓到了，你該怎麼答謝我？”她抬頭對視我時，才愣愣一怔，喃喃自語：“是你？”她臉上的神氣頓時煙消雲散，懶懶地從男孩子手裡接過高跟鞋，放手讓他離去。

　　她，文暢，我消失了兩年的女友。眼前再也不是曾經那個乾瘦的她，胖胖的身子，像個棉花球，讓我幾乎無法認出她來。兩年的時間，我以為再次尋到她，我會緊緊地抱住她，不再讓她無故離開。但是現在，我不能確定我的手長到能圍住她，不確定讓我感到陌生的她會不會給我一個耳光，罵我耍流氓。

　　“文暢？”我一直盯住她。

　　她顫生生地喊我的名字：“蘇志……”然後遞上自己的名片，轉身一下子跑掉。

　　B

　　周末的時候，我提了兩個笨重的旅行箱，按了文暢家的門鈴。

　　“弄壞了房東的熱水器，結果被趕出來了。看在朋友的份上，就收留下我吧。我會付清所有房租，承擔所有家務的。”說完，我提起行李就往裡面擠。然後，把被單枕席往客廳的角落一鋪，就算正式入住。我沒告訴她，我來這裡的真正原因是想弄懂為什麼兩年前她從我身邊無聲無息逃掉。

　　文暢沒有阻攔，進了廚房去弄午飯。聞到從廚房裡散發來的菜香，我靠在牆角幸福地打盹，一個有女主人的家，是男人心底最柔軟的夢吧。

　　文暢端出所有小菜，不禁讓我目瞪口呆——三份同樣的青椒炒肉，加上一碗肉湯。

　　“快嘗嘗。青椒炒肉、肉炒青椒、青椒炒肉炒青椒。評評看，哪一種更美味。”

　　我驚嘆文暢的花樣，分別嘗了嘗，然後指着右邊那盤點頭稱是。

　　文暢拿起那盤菜和肉湯，裝進籃子里：“第一次做這道菜，所以我特別實驗了三次。這些我先送到醫院去。剩下的菜留給你，千萬不能浪費了！”

　　對着靜下來的小屋，對着那兩盤近乎焦糊的菜，我的腦海里是無盡的問號。不明白文暢的所作所為，她給我忽遠忽近的距離，從兩年前開始，她就是一個謎。兩年後，我決心要揭開謎底。

　　C

　　我不知道這兩年，她經歷了怎樣的風波。她曾經是個溫柔的女子，特別注意自己的飲食，害怕自己會發胖。現在她變得豪爽，甚至翻開冰箱，可以在裡面找到一大桶冰淇淋。

　　文暢約我晚上在外面吃飯。我卻躊躕了好久，才下定決心赴約。

　　到飯店時，才發現還有另一個男人。文暢向他介紹我：“這是我朋友，在汽車公司上班，資金暫時周轉不靈，所以我想幫他向你借兩萬塊錢。”而後，又遞了我的名片給他。

　　物以類聚，來的男人有些發胖。他簡單地自我介紹，陳彬，市醫院的骨幹醫生。隨即掏出錢包，挑了張卡給文暢，還用筆將密碼寫在文暢手上。我看着眼前流光飛轉笑逐顏開的文暢，才明白自己被利用了一次。她以我的名義，向醫生借錢。

　　回家的時候，我問文暢：“要兩萬塊錢幹嗎？那醫生是你喜歡的男人，你去醫院就是給他送飯？”

　　文暢沒心沒肺地說：“嗯，要鎖住一個男人的心，就得先鎖住他的錢。”我仔細想了想，也許以文暢的廚藝，沒能耐鎖住醫生的胃，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鎖住他的錢吧。兩年的時間，或許我在她心裡的位置早已被人取代，即便如此，我仍需要她一個確切的答案和解釋，否則我沒有辦法割捨掉那一段感情。

　　文暢在樓下買了一些蛋撻，一杯酸奶，往桌上一扔。我不停地趕工作，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頭也懶得抬。文暢拿起一個蛋撻，掰開我的嘴，就直接往裡面送：“哪怕養只狗，他還會朝我搖尾巴呢！你就這麼難伺候？”文暢生氣蠻橫的樣子，可愛至極，這與兩年前的她截然不同。

　　但她若無其事的樣子，更讓我氣憤：“對你而言，我是什麼？想走就走，不留隻字片語。”我爆發了對她所有的怨恨。她的震驚硬生生顯在臉上，屋裡靜得出奇。

　　半晌，她淡淡問我一句：“難道，你到現在還喜歡我？”

　　我沒有回答，我的心裡也沒有答案。D

　　煩悶的天氣，睡不着午覺，我只得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我突然觸覺到手被人微微抬起，然後聽到指甲刀的切合聲。我暗暗瞥了一眼，文暢坐在床沿，全神貫注地削剪我的指甲。她輕握我的手，卻讓我心裡翻騰覆轉，思緒起伏。

　　晚上，文暢請我喝酒。她跟我聊她周圍的一些趣事，不停地給我灌酒，唯獨不提兩年前的事情。她有意要灌醉我，我便順水推舟趁勢癱在桌上。

　　“蘇志，你是不是一直都喜歡我？”她開始套話。但我沒想到仍舊是這個問題。

　　我假裝睡熟，不給她一點回應。現在，我知道問題的答案，卻開不了口。她有痴迷的醫生，我的坦白只會造就這個屋檐下彼此的尷尬。

　　她失望地嘆了口氣，抬起我的手搭在她肩，扶我到床上躺下。再用毛巾擦了擦我的臉，大概是想想不放心，又吃力地扶起我，給我灌了杯茶。

　　我在商場遇到陳醫生，他的手攬在另一個女人的腰上。他鎮定自若地和我打招呼，介紹說那是他女朋友。我操起一拳，狠狠打在他臉上。對待花心的男人，我不會手軟。

　　吃晚飯的時候，我望着文暢，鄭重地跟她說：“我告訴你那個問題的答案。無論是你消失的兩年還是現在，我都不能放棄你。所以，你不要再奢望跟那個醫生在一起。比起醫生，我更有自信有能力照顧你。”

　　文暢笑了笑，說：“陳醫生他打電話跟我說了你揍他的事情。我和他只是朋友。他以前幫過我們家很大的忙，他把我當妹妹一樣疼愛。上次如果告訴他是我向他借錢，他一定會問東問西，甚至不要我還錢，所以才以你的名義。”

　　E

　　我和文暢又回到從前。雖然，她改變了很多，也不解釋過往的一切。但是兩年後再次執手，我相信這是註定的緣分。

　　文暢替我找了處房子，讓我先搬出她的公寓。她說，以前我們是單純的房東和租戶的關係。現在性質不同了，她不喜歡同居。

　　搬家的前一天，文暢拉了我去逛街。POLO、CHANNEL，我們逛了好些名店，文暢看中一件淺色毛衫，搭配紫色調的褶皺裙，試在身上，由衷歡欣。她帶了相機，請一位路過的先生幫忙。文暢拉過我，倚到我身上，咔嚓一聲，我措手不及被攝在了相片里。

　　文暢又帶我去了遊樂場，不玩雲霄飛車，不玩海盜船，我們只是不停地照相。我累了，笑都笑得不那麼自然了。她就跑去買了兩個冰淇淋。然後看着對方啃冰淇淋的樣子，又照了一張。

　　文暢笑着笑着，就開始掉淚，她摩挲着眼，說：“你要記住，我愛你。不是兩年前的文暢，而是現在的我。”我將文暢的頭靠在自己肩上，輕輕撫慰她。原來幸福也可以讓人醉出眼淚。

　　F

　　搬出公寓，我忙着布置新家。直到夜色如墨，我才打理好一切。我想約文暢吃晚飯，去了她家，但是大門緊閉，沒人在家。她的手機也一直關機。

　　我突然有些警覺，難道兩年前她的消失又將重演？

　　我又想到了陳醫生，或許文暢去了醫院。我立馬驅車前往。當風急火燎趕到醫院時，陳醫生遞給我一疊相片，是搬家前一天我和文暢的合影。他告訴我：“她不是文暢，是文順，文暢的雙胞胎妹妹。她們很小的時候因為父母離異分開。直到兩年前，她姐姐被查出癌症晚期，她來醫院照顧。當時我是她姐的主治醫師。但是半年前，她姐姐還是離開了人世。另外有些事情，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當初文順她不明白為什麼她姐會離開你，究竟是被拋棄還是不想拖累你。為了明白真相，她才故意接近你，設計了一場戲幫你抓賊。現在一切真相大白，所以她走了。”

　　在歸家的路途中，我翻看着那些甜蜜的合影，眼淚忍不住啪嗒啪嗒掉下來。文暢走之前最後的話在耳邊浮起：“你要記住，我愛你。不是兩年前的文暢，而是現在的我。”

　　我恨我當時給她那樣的回復：“我會守住你，不論是兩年前還是現在的你，因為你是文暢，不是別的什麼人。”

　　我本應告訴她，我現在喜歡的是一個臉頰胖胖的女孩，一個對我大吼大叫的女孩，一個讓人覺得溫暖的明快女孩。或許那樣，她就會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