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帶你走

　　一

　　江小米把眼睛湊近櫥窗，近一點，再近一點，那套鵝黃群擺撒棕色碎影的裙子高貴地兀立着，價錢還是1980元。江小米嘆口氣，將眼光收回來，繼續發她的促銷信息。如果，能有一個機會……江小米想，她會買下這個商場所有1980元的裙子。問題是，江小米有青春有美貌有身材，可怎麼就是沒機會呢？

　　穿着緊身衣和迷你裙將青春勾勒得一覽無餘的江小米很吸引人，過往的人都會回頭看她，可是回頭率再高又有什麼用？王子才不會在大街上溜達，而她也沒命做灰姑娘。她不照樣日復一日地在商場門口發促銷信息，只不過今天是啤酒小姐，明天是絲襪小姐，後天可能是小紅帽小姐。最貴的也不過是當了個空調小姐。

　　一起促銷的小姐妹說，不如你去選美吧？這一屆的廣告小姐又開始報名了，你去選了，怎麼著也能代言個樓盤什麼的吧？是代言啊，不是像我們這樣發廣告單！

　　江小米的心就突地跳了一下。

　　二

　　江小米立刻找來報名表填了交了，150元的報名費讓她心疼了半天。回到家，媽媽江以黛正在雀林大戰。穿着廉價師奶裝頭髮亂七八糟嘴角叼着根煙的江以黛比包租婆還包租婆，隔壁的根叔正在一旁幫忙燒茶。根叔似乎整天都在幫江家幹活，江以黛對他是呼來喝去地，他也從來不生氣。江小米小的時候就常常看着根叔幫她家運了煤買了米后，抽一口煙，吐着煙捲悠然神往地說，你媽啊，年輕時靚絕半個城呢，我連看她都不敢看。江小米就看一眼母親那雞窩一樣的頭，實在想象不出邋遢的母親曾經有過風華絕代的時候。甚至江小米長大了，至少有了90%的回頭率了，根叔也還是斬釘截鐵地說，小米越來越漂亮了，不過，比起你媽媽來，還是差遠了。

　　江小米認定，根叔愛母親。很愛很愛的那種。不然，為什麼這麼多年都那樣逆來順受地不離不棄，幫她們買這買那，還周濟她上學？而母親，偏偏從不給他一個好臉色。江小米曾經勸過母親嫁給根叔，江以黛冷冷地說，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在選美這件事情上，江小米覺得還是先瞞着母親好。

　　三

　　江小米很順利地通過了海選進了50強。江小米很興奮，因為聽說接下來要集中培訓，住酒店，關鍵是不要錢。主辦方天一公司跟50強簽訂了條約，其中一條就是要求各位把成長經歷寫下來，說是以後可以由主辦方操刀寫自傳和投拍電視劇。江小米去交表的時候，腳下一滑忽然就摔倒了，一個年輕儒雅的男人順勢就扶了她一把。看到江小米臉紅了，愣了一下，問旁邊的人，她是幾號？

　　江小米後來順利進20強的時候，就有傳聞出來，說江小米進20強是因為天一公司的要人在捧她，證據是江小米那天在眾目睽睽下摔倒，而天一公司的副總黃易也在眾目睽睽下扶了她，而這據說背後是有黑幕的，所謂黑幕就是江小米早不摔倒晚不摔倒，偏偏就在黃易來的時候摔倒呢？顯然是有預謀有設計的……版本很多，但無一例外的是江小米是一個心機深不擇手段往上爬的人。

　　江小米大哭了一場，盡量把刊登那些消息的小報藏起來。但，江以黛還是知道了。江以黛拿起捲成一團的報紙死命打江小米，江小米也不躲閃，說，你把我打死算了。我去選美不是為了傍什麼人，我只不過想讓你活得好一點，讓你穿得體面一點，讓你就算抽煙也抽點好煙，讓你不想嫁根叔也可以理直氣壯地不需要他幫忙和周濟。江以黛愣愣地看着江小米，忽然大哭。哭了很久后，擦乾眼淚說，是我對不起你。你該有的我會替你討回來。

　　四

　　江小米雖然退出了選美，可緋聞還是沒斷。江小米很鬱悶。那天在商場前發完了促銷廣告，一回頭看見黃易的臉，夕陽下，那張斯文的臉正微微上仰，微笑着看着她。她一時竟面紅耳赤了起來。江小米忽然覺得，情願相信了那些傳言——她多麼希望黃易真的是來拯救她的王子啊。

　　黃易看着她說，有事跟她談。坐在黃易的車上，一路上江小米都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如果，黃易真是對她有意思的話，是從呢？還是不從？從的理由有：1.他有錢；2.他英俊儒雅；3.他有愛心，因為在江小米摔倒的時候及時伸手扶了一把；4.從此不用那麼辛苦。不從的理由有：1.他有錢，所以他可能只是尋歡；2.他英俊儒雅，所以他可能只是作樂；3.他陰險，因為在江小米摔倒的時候及時伸手扶了一把；4.從此不會這樣我行我素……

　　黃易說，江小米，那些負面新聞都是我弄的，你想知道為什麼嗎？

　　江小米搖頭，黃易說，因為有人要讓你退出比賽，為的是讓你離開這裡。

　　江小米起伏不定的心一下子傻了，她覺得自己真是個傻瓜，還以為人家是王子而她是灰姑娘呢，原來人家根本沒看上她。她二話不說就往門口走，她聽見黃易說，你不想知道為什麼嗎？

　　五

　　23年前，一個從上海來大學生成同帆到了一座小城攝影採風。一個酷熱的中午沿着小河溜達的他忽然被一陣細微的水聲吸引——一個女孩正穿着汗衫短褲在河裡偷偷洗澡。被水濕透的衣服裹着一具完美的胴體定格在成同帆的鏡頭中，也定格在他驚艷的眼裡。照片衝出來，曬的時候，照片被頑皮的學生偷拿了出去。於是，傳聞四起，說是平時看起來很文靜的女孩原來騷到骨子裡，不僅光天化日之下跑到河裡洗澡，還讓男人拍下來！跟沒穿衣服差不多。

　　女孩被父親痛打后，找到成同帆，說，我要跟你走。成同帆看着楚楚可憐的女孩又是憐又是痛，把她抱到懷裡，說，我要一輩子對你好。一夜纏綿后，他帶着她一起去了另外一個小城。

　　以為從此到了天堂。直到有一天，一個女人找上門來。她冷冷看着女孩，告訴她，成同帆是她的丈夫，問她是選擇自動消失呢？還是選擇看着成同帆去坐牢？

　　女孩選擇了前者。

　　女人說，希望女孩來的時候是兩個人，走的時候是一個人——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給她養，她不能生育，但是保證對孩子好。畢竟她是成家的骨血。女人給女孩一大筆錢，女孩笑了，說好。

　　可是，第二天，女孩消失了。

　　六

　　“要不是你這次出來選美，誰知道她竟帶着你來到這裡呢？這裡離上海不過百里，他們卻在她的家鄉到處找。那一年，她家鄉還有一個人不見了，一個叫林根的人。”黃易道。

　　江小米忽然有些眩暈。現實竟是這樣的么？江小米說，我媽雖然經常罵我，可是她對我那麼好！別人給她點好吃的她一定留下來給我！

　　黃易說，她不過是把你當籌碼，等待某一天跟成家談判呢。否則，她怎麼會來找成總，要求他對你好。給你好吃好喝給你錢，還要求你退出選美……

　　那，為什麼要造那些緋聞呢？江小米問。

　　那是因為，成太太不相信你。你，參加選美不就是為了藉機上位嗎？黃易的眼神有說不出的痛。

　　江小米一字一頓地說，我參加選美是想有個機會，讓我的媽媽能活得好一點。僅此而已。請你回去告訴成總和成太太，這個孩子姓江，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也不想沾他們任何光。

　　江小米轉過頭來問，我想知道，你扶我的時候，有沒有過一點點喜歡我？

　　黃易點了點頭。

　　江小米笑了，淚水滾落下來：“但是，你是給成家做事的。你在飯碗和我之間還是選擇了飯碗。你不惜中傷自己和我……”

　　黃易黯然道：“開始是這樣，可是，後來，後來已經不是這樣了！”

　　七

　　江小米狂奔到家，一路流了一臉的淚。回到家，江以黛醉醺醺地在等她。江小米心裡一酸，喊，媽。江以黛抬眼：你幹嗎回來？你應該回去。你本來也能當個嬌小姐的，可是，你現在卻要天天看別人的笑臉，站在路上發商品信息！媽對不起你呀，所以，我去找了你爸。你爸現在很有錢的，我去找了他……可是，他們不相信我，以為我在訛詐他們。早知如此，當初我何必把你帶着受苦呢？

　　江小米也嗚嗚哭，小時候我不聽話，你打我，我就跑，可是不管跑多遠，總能看到你在一邊抹眼淚一邊跟着我。我現在好不容易長大了，你幹嗎要趕我走？你不是還指望我好好找個工作，再找個正經人嫁了，好給你養老送終嗎？

　　江以黛說，我拖累你了呀。

　　江小米卻說，如果沒有我，你是不是就可以嫁根叔？

　　江以黛這才大哭起來，造孽喲。我帶着你先跑回家，他就一直跟着我們，說是孤兒寡母容易受人欺負，一直跟着我們來到了這裡。我怎麼不知道他的心！可是，我哪裡能配他？我天天罵他，我想把他罵走，讓他好生找個老婆啊！

　　江小米說，媽媽，你這是何必？門“轟”地一下開了，根叔一臉淚地站在門外。

　　根叔的背後還有一個人，是黃易。黃易說：“小米，請允許我在你和飯碗之間做選擇！”

　　八

　　江小米把眼睛湊近櫥窗，近一點，再近一點，雖然遠隔千里，可是一個牌子的東西價格還是一樣。那套漂亮的裙子價錢是1980元。江小米看了看工資卡，雖然也買得起，可是為什麼要買呢？路過超市，她買了很多火龍果，然後大聲打電話：喂，老公你快過來，幫我把水果拿回去給媽和根叔——哦，是爸爸，嘗一嘗，他們還沒吃過這種水果呢。還有啊，記得買孕婦奶粉啊，家裡的奶粉快被我喝完了。

　　陽光淡淡，照在江小米的臉上。她想起母親笑了。她沒有告訴母親，父親和他的太太找到過她，要給她一筆錢，她沒有要。跟母親當年一樣，一個人去，卻是兩個人回——這一次，她帶走的是黃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