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

　　六點半與同事交接完班后，羅萌急勿勿地趕往這個城市裡最豪華的咖啡廳。像羅萌這種生活在社會中下層的女孩，對這種從奠基起就貼上貴族標籤的高檔場所的感覺，就像是古代農家女子於皇家王宮的嚮往。羅萌能有機會跨進這道金玉門檻，完全得益於中學同學殷麗麗的邀請。

　　在服務員的指引下，羅萌在一間布置得高雅且溫馨的包間里見到了殷麗麗。和一年前相比，殷麗麗更加漂亮了。一頭粟色捲髮垂於胸前，白皙光滑的瓜子臉上一雙黑亮的大眼睛仿若冬季森林中的泉水般清澈，一對亮晶晶的鑽石耳環在捲髮中閃動，好似兩顆晶瑩的水滴。一件做工考究的紫色長裙輕柔地包裹着纖細的身體，更加襯托出主人的高貴氣質。這麼美麗的女孩沒有理由不會挑動你的心弦。天生麗質再加上一個身價過億的爸爸，這樣的女孩毫無疑問必將成為眾多男士爭相追逐的對象。可是驕傲的公主並不因此喜上眉梢，因為她喜歡的男人對她從來都是不屑一顧，只因為他的心中牢牢佔據了一個無可替代的女孩，而這個女孩現在正站在她的面前。

　　羅萌還未坐穩就焦急地問道：“麗麗，你在電話里說有肖南的消息，是真的嗎？”

　　殷麗麗不慌不忙地呷了口咖啡，然後望着羅萌，眼睛里有明顯的敵意，還有一些妒忌。她沒有立刻回答羅萌的問話，而是說著另外一件事情。

　　“羅萌，你我從初中開始就是同學，有些話我也就開門見山地直說了。我這次約你來，就是要鄭重地告訴你，請你以後別再去騷擾肖南。”

　　“我騷擾肖南？肖南是我的男朋友，我們在一起已經四年了，我們在一起一直很快樂也很幸福。我不知道你怎麼會用騷擾這個詞，簡直太可笑了。”羅萌的情緒略顯激動，“麗麗，你在電話里說有肖南的消息，不會是騙我出來的借口吧。”

　　“當然不是。”殷麗麗陰沉着一張俊顏，十分不悅地說，“肖南，現在在我家。”

　　羅萌感到腳下的地面突然晃動了一下，尤如她的內心。不過羅萌立刻恢復了平靜，殷麗麗以前也說過類似的話，並且編排過比這更荒唐的套詞，但最後都不得不赤裸裸地將真實目的剖開在羅萌的面前，承認那只是她的陰謀，其目的就是得到肖南。羅萌一邊穩住自己的陣腳，一邊對殷麗麗報以淡淡的微笑：“我不會相信你的話。”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殷麗麗冷冷一笑，“對你這種整天只知道飄在雲端里做夢的人，是要給你一些實實在在的教訓才會老老實實地站在地面上。認識這個掛墜吧，肖南送你的。肖南決定離開你的決心就是扔掉所有與你有關的東西，包括這個廉價的掛墜。”

　　羅萌望着桌面上的掛墜愣住了，像被澆了一盆冰水從頭冷到腳。羅萌用顫抖的手費力地從包里掏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掛墜。這對掛墜是在她生日那天，肖南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也是肖南送她的第一份禮物。就在那天，肖南向她作了表白，為了這個表白，她等了五百六十八天。羅萌一直視這個掛墜為最珍貴的禮物，從不離身的寶貝。這個掛墜代表了肖南的愛，代表了她的幸福，她的希望。

　　殷麗麗理了理胸前的捲髮，望着對面被抽走靈魂似的羅萌，說：“這一個月來，肖南不和你見面，不接你電話，不與你聯繫，不給你任何他的消息，這足以說明他想甩掉你這個包袱。如果在這之前你還報有幻想的話，現在就該徹底地清醒過來，別再做白日夢了。”

　　“不！”羅萌淚流滿面地對着殷麗麗大聲地叫喊，“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羅萌，你已經在社會上混了四年了，怎麼還這麼幼稚。肖南即將畢業，可是他的工作問題一直沒能解決，為此他着急，憂慮，苦惱，不知所措，作為他的女朋友，你難道可以心安理得，視而不見嗎？”

　　“我明白他的苦悶，我會支持他，幫助他……”

　　“你怎麼支持他，怎麼幫助他。”殷麗麗滿目鄙夷地看着羅萌的淚眼，“靠你嗎？你只有高中畢業，沒有文憑，沒有一技之長，到現在也只不過混在商場里做個小小的營業員，填飽自己的肚子尚屬勉強，又何談幫助肖南。靠你那個家嗎？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吧。如果肖南選擇了我，我爸爸可以立刻安排他進公司，他根本不用去為工作擔心，更不用像現在這樣為一日三餐憂慮。他還可以把他的家人接過來，這是肖南一直以來的心愿。以後他還會是這個城市實力最強的房地產公司的接班人，他的前途無可估量。我可以給肖南所希望的一切，實實在在的一切，而你，只能給他一個永遠也無法實現的夢。”

　　羅萌的臉色越發蒼白，眼神複雜得難以看清。突然，寂靜的包間中一聲刺耳的撕裂聲令殷麗麗心驚肉跳。原來羅萌扯裂了手提包上的包帶。殷麗麗知道剛才的話傷害了羅萌，羅萌是個自尊心極強的女孩，她可以忍受被拋棄，卻不能忍受在貧窮的侮辱下被拋棄。尤其是當她全心全意地付出自己全部的愛時，卻在貧窮的壓力中被無情地剝奪被愛的權力，她的愛也會因此變得蒼白無力，滑稽可笑，可憐可悲。要強的羅萌寧可選擇切膚之刑也不要這錐心之痛。

　　殷麗麗把肖南給她的掛墜留給了羅萌，然後提着價格不菲的時裝包走出了包間。

　　離開咖啡廳后，殷麗麗撥通了一個電話。

　　“肖南，我已經把你要我對羅萌說的話全部按照你的意思轉告她了。看到她傷心欲絕的樣子，我真有股告訴她事情真相的衝動。這麼傷人的話，這樣殘酷的事實，簡直就像是一塊碎玻璃劃在她的心上，連我都不忍心，雖然我一直恨她霸佔了你。肖南，你回老家后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我過幾天就去把你接回來，我們請最好的醫生，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此時的肖南正坐在家中的院子里。掛斷電話后，他拿出了電話卡扔進了豬圈。五頭膘肥體壯的黑豬懶散地望了望那塊金屬片，然後繼續趴在太陽底下享受溫暖的陽光。

　　一個月前，即將大學畢業的肖南垂頭喪氣地回到已空無一人的學生宿舍。其他同學早已經搬出學校寢室，他們不是已經找到了滿意的工作，就是在家輕鬆地等待有錢有勢的父母為他們鋪好未來的道路。只有肖南這個無依無靠的外鄉人，還在為留在這個繁華忙碌的城市四處奔波。偏偏小妹又在這個艱難時刻帶來了壞消息，把已經焦頭爛額的肖南逼上了絕路。父親的病情加重，小妹上大學的費用至今無着落，電話之中，肖南的腦子裡只縈繞着一個字，就是他最需要卻又最缺的錢。

　　就在肖南最無助的時候，殷麗麗再次找到了他。面對肖南的憔悴，殷麗麗落淚了。在肖南的面前，這個高傲的富家女溫柔體貼得像個貼身女傭。那一夜，兩人喝光了兩箱酒，醉得不醒人事，直到殷麗麗的父親帶着手下怒氣沖沖地推開宿舍的門，看到雙雙躺在地上的他們時，兩人依然處於醉酒的迷糊狀態中。

　　酒醒后的肖南，看到的是殷父那張極盡憤怒但強裝鎮定的臉。殷父是個商人，習慣以交易的方式處理問題。他以一百萬的價碼換取肖南永遠從殷麗麗面前消失。一百萬給肖南的第一反應就是父親的醫藥費和小妹的學費可以解決了。肖南沒有多想，便和眼前這個精明的商人達成了口頭協議，一場交易在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裡平靜地完成了。

　　當然，這場交易只有肖南和殷父知情，殷父曾惡狠狠地警告肖南，如果有第三個人知道此事，他一定會在一星期之內讓他變得一無所有。這場交易里還包括一項條款，就是以一個謊言暫時穩住殷麗麗，讓她心甘情願地留在家中一個月，以便殷父在這一個月里作好充分的準備，安排好女兒以後的生活。

　　對殷麗麗的謊言中，肖南編織了一個謊中謊，就是借殷麗麗之口向羅萌傳達他是個貪圖錢財，忘恩負義的無恥小人。肖南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到這個城市，與其讓羅萌在無望中陪他忍受無止盡的傷痛，倒不如徹底斷了她的念頭，讓羅萌開始新的生活。肖南知道羅萌會恨他，那就讓她恨吧，像他這樣一個無能的男人，就應該得到這種可悲的下場。

　　迎面，母親和小妹走進院子，手裡捧着為父親買的葯和為小妹新購的衣服。父親的病已大有起色，小妹也在為大學新生活做着準備。一家人的臉上又重新綻放着久違的笑容，除了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