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學校

　　會拉小提琴的羊

　　吳冬梅是某大學的中文系碩士畢業生。可即使讀了碩士，也難逃一畢業就失業的噩運。她投遞了無數張簡歷，得到的答覆卻無一例外的是：抱歉。奔走一夏天，吳冬梅快耗盡了所有的精力和熱情。終於，一所職業技術學院向她伸出了橄欖枝。

　　接到通知網上面試，吳冬梅早早按照約定時間坐到了電腦前，打開了攝像頭。面試很順利，一小時后她即被告知錄用，三天後就可來校辦理手續。吳冬梅第一感覺是在做夢。她做得精美如同畫冊的簡歷還沒展示，她的輝煌成績還沒彙報，只看看她的學歷聊聊天就被錄用了？這到底是所什麼學校？打電話給女友，女友吃驚不已：“天哪，你為什麼要去那兒？聽說那是所瘋狂學校！校長是個瘋子，老師也全都是瘋子。”

　　吳冬梅愕然。瘋子也能當校長？她不信。

　　收拾行李，三天後，吳冬梅來學校報到。

　　學校人並不多，環境不錯。吳冬梅一進大門就看到一個古怪的雕塑，是一隻拉小提琴的山羊。奇怪的是，這不是一隻溫順的羊，更像是陶醉於顛狂音樂中的羊，甚至頭頂的羊毛都豎了起來。吳冬梅從山羊身邊走過，突然聽到背後傳來怪腔怪調：“新來的老師？”

　　吳冬梅被嚇了一跳，趕緊回頭，只見身後站着一個紅鬍子外國人。他穿着工裝褲，手裡拿着掃帚。吳冬梅不知道他是不是外教，可這樣子更像清潔工。外國人一笑，說他是學校的美術老師，叫詹姆斯，來自英國。現在，正清理山羊的糞便。說著，他從底座下掃出一堆果皮。吳冬梅忍不住笑了。

　　詹姆斯放下掃把，對吳冬梅說自己領她去見校長。他在前面走，她在後面跟着。吳冬梅看到他高高挺着胸，似乎比美國總統還要自豪。走到一棟教學樓前，十來個女生俯在三樓欄杆上，朝吳冬梅揮手示意。吳冬梅也笑着揮手，女生突然指指她旁邊的樹，再示意她仰頭。

　　吳冬梅不解，但還是走到了樹下仰起頭。就在這一瞬間，一桶綠色的水從天而降，潑了吳冬梅一頭一臉。吳冬梅雪白的連衣裙成了墨綠，跟在她身後的詹姆斯竟發出開心的笑聲。她氣憤地抬起頭，三樓欄杆前，早已經空無一人。再看詹姆斯，他從她的肩上用手指抹了一下然後放進嘴裡，聳聳肩說：“果汁，她們一定加了葡萄汁。看來，她們對你印象不錯。”

　　“印象不好會潑什麼？”吳冬梅怒氣沖沖地問。

　　“也許是墨汁，也許是石灰水。誰知道呢。”說著，詹姆斯突然抬腳就走。走出幾步，他回過頭指指吳冬梅的身後，神色緊張地問：“你喜歡蜜蜂嗎？”

　　吳冬梅不解，趕緊扭過頭看。天哪，竟然有長長一隊蜜蜂朝着她飛了過來。吳冬梅再顧不上濕淋淋的衣服，幾乎是一路小跑竄上了教學樓的台階。現在她知道，那綠汁里不僅有葡萄汁，恐怕還有吸引蜜蜂的果醬。這，這到底是一所什麼民辦學校啊？

　　山羊都會拉小提琴，還有什麼怪事不能發生？詹姆斯邊走邊唱，彷彿是對吳冬梅的疑問做了回答。

　　種人的試驗田

　　見過校長之後，吳冬梅就決定留下來。這倒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她懷着強烈的好奇心。校長竟然雙腳搭到桌子上，絲毫沒注意到她的身上還在滴着綠色的水滴。他扔給她一本教學手冊，只簡短地說了兩句話：教會我的學生如何生存；教會我的學生如何生活。吳冬梅看着他，這個在國外長大的東方人竟然背過身去。吳冬梅認定，她來到了火星，這所學校是建在了令人瘋狂的火星上！

　　進到宿舍，仔細翻看教學手冊，吳冬梅發現其中只強調三條。教學生學好中文，這是與社會溝通的基礎。教學生學會技術，職業學院當然以為學生謀職為宗旨。還有一個重點，就是培養學生的幽默感和樂觀精神，這甚至比培養偉大人物更重要。

　　吳冬梅吐出一口氣，感覺無比的輕鬆。既然沒有硬性規定，她的書再好教不過。學了近二十年中文，她相信自己能勝任。

　　不過，當她精心準備了一周，真正站到課堂上，學生卻給了她意想不到的下馬威。她只講了一刻鐘，班裡幾十個學生就走掉了一半。再講到半小時，剩下的一半也走了。最後，課堂里只剩了她和一個男生。那男生胖胖的，鼾聲正從他碩壯的鼻孔中發出來，餘音裊裊。

　　如是幾次，吳冬梅忍不住了。路遇詹姆斯，她忍不住向他大倒苦水。詹姆斯卻笑了：“你為什麼不繫上圍裙去上課？那樣一定能吸引學生的注意力！”

　　吳冬梅瞠目結舌。這是在諷刺她沒有想象力？

　　再上課時，吳冬梅雖然沒有系圍裙，卻改變了思路。講起李清照，她書都不拿，突然指指台下信手塗鴉的學生，讓她將李清照的《武陵春》畫到黑板上。令吳冬梅意外的是，那女生全無懼色，竟真的把詞中“倦梳頭、擬泛舟”的女詞人畫得惟妙維肖。吳冬梅沖她豎起拇指，說有了畫，該有人來將當時的場景表演一番。

　　“誰來？”吳冬梅的目光撒網般投向學生。

　　台下一下子舉起十幾隻手。吳冬梅心裡冷笑：現在，該我收拾你們了！

　　一個又一個學生跳上台，台下的學生負責打分。哪個人的神情恰如其分，哪個的眉頭不像憂心，更像是思春，哪個人的動作如同木偶，哪個人划船的姿勢像鴨子游泳……整整一堂課，一陣又一陣的鬨笑聲差點兒掀起屋頂。

　　吳冬梅抱着雙肩，似笑非笑。她敢斷定，這首《武陵春》已經貼在了學生的腦子裡。詞的背景，詞的含義，甚至李清照當時喝了多少酒都是爭論的內容！

　　下了課，正碰到詹姆斯帶學生去寫生。吳冬梅恰好沒事，也想學學他如何上課，便說一起去。來到學校不遠處的河邊，詹姆斯指指水，說：“就畫它。”

　　吳冬梅疑惑，這麼簡單？然後，詹姆斯躺在兩樹間的吊床上閉目養神。睡夠一覺，詹姆斯開始收畫夾，一一點評。學生們交上的作品真稱得上是“精彩紛呈”！有人把河水畫成了一個迷失的男孩，卻振振有詞地說，在中國古代和日本，都有河童，俗稱水鬼。更有人將河畫成了教堂，柔聲細氣地說河流那麼平靜，注視着它就像在教堂里祈禱。還有人將河畫成了喜歡的女生的臉，說：“這樣的河流，就像心目中的愛情，無處不在。”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有一個學生將河水畫成了罌粟，還配了首詩，說：“平靜的河流就像暗戀，沒有人看得到下面的波濤洶湧。而暗戀，就像癮君子，永遠得不到罌粟。”

　　吳冬梅一張又一張翻看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說詹姆斯的學生簡直都是詩人。

　　“那當然。要知道，我們學校是種人的試驗田！種出詩人來不足為奇。”詹姆斯得意洋洋地說。

　　三百隻鴨子

　　學生會接到通知，全市十幾所高校即將聯合舉行大專辯論賽。學生會主席向校長請示，要不要參加？校長懶洋洋地：為什麼不？說說話有什麼不好嗎？

　　需要老師帶隊，任務竟落到了吳冬梅頭上。吳冬梅以為不過是裝裝樣子，便應承下來。但令她萬萬沒料到的是，手下三名伶牙俐齒的女生做足功夫，不僅每天熬到深夜，清晨跑步都要唇槍舌劍。而吳冬梅“負責”的結果就是無時無刻都要陪着她們，以致跑步時都差點兒睡倒在操場上。

　　辯論賽上，吳冬梅坐在台下哈欠連連。幾次回籠覺睡過之後，她的女孩們竟一路過關斬將，不僅闖進了四強，更是以驕人的姿態闖進了半決賽。這成績實在令人吃驚，連校長都不自覺地把腳從桌子上放了下來。他怔怔地看着吳冬梅，問這是真的？吳冬梅也怔怔地，湊近他說：千真萬確。

　　校長連連鼓掌，忍不住哈哈大笑。站在窗前，他突然做偉人狀，大手一揮說決賽時他把自己的車讓出來，讓他的學生風風光光去比賽。

　　校長言而有信。決賽這天，吳冬梅真的坐上了校長的坐騎。不過，她一上車就看到了詹姆斯。他對吳冬梅說自己是偷偷溜上來的，千萬別讓校長知道。

　　比賽如火如荼。瘋狂學校的寶貝女生越戰越勇，口若懸河滔滔不斷。這時，吳冬梅發現詹姆斯居然掏出筆，拿張紙開始畫畫。他畫了一隻又一隻鴨子！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當瘋狂學校的女生們最終大獲全勝，詹姆斯突然緊緊地擁抱吳冬梅，說謝天謝地，他才畫了三百隻鴨子。

　　吳冬梅不解，詹姆斯說他太緊張了，一緊張就想畫鴨子。最多的時候，他畫過一千隻。

　　“不過，我比校長強多了。他一緊張就會畫圈圈，曾畫過兩千個。”詹姆斯說完，突然意識到說漏了嘴，趕緊捂住嘴巴。吳冬梅好奇地追問，詹姆斯吞吞吐吐，說那是上學時候的事，他們住同一間寢室。

　　“你，你和校長是大學同學？”吳冬梅無比震驚。

　　詹姆斯趕緊上前想捂吳冬梅的嘴，連聲說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吳冬梅看着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就到了夏天。吳冬梅送走了第一批畢業生。120名學生，不僅全部就業，還有好幾個學生同時被幾家公司錄取。更有一個曾患閱讀障礙症的女孩，進了一所幼教小學當老師。現在，吳冬梅實習期滿，卻不想走了。她由衷地喜歡上了這兒。

　　站在台階上，吳冬梅遠遠地看到一個新錄用的女教師走了過來。教學樓的三樓，又有幾個女生在朝她招手。女教師被指揮着走到了樹下……吳冬梅轉過身，臉上露出微笑。她突然覺得，只有經過這一關的人才有資格留在學校。如果連這點兒瘋狂都受不了，還是另尋高就的好。這麼想着，吳冬梅自豪地挺起胸，那樣子，就像她第一次見到的詹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