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地鐵里散場的電影

　　A

　　我遇到蘇洛安的時候是春天。我第一次和母親吵架，像逃犯一樣逃到了一間破舊的電影院。用身上僅有的兩塊錢買了一張最後排的電影票。

　　陰晦的電影院里在放徐靜蕾主演的電影《開往春天的地鐵》。那天是陰天，影院里的人很少。蘇洛安和一個小太妹打扮的女生接吻。電影里的徐靜蕾穿一身藍色的衣服和別人吵得不可開交。我突然惡作劇般的叫了起來，蘇洛安，你怎麼在這裡？

　　很多人都轉過頭來看我，管理人員拿着手電筒照過來，幹什麼？聲音凶得好象要吃人。我突然就有點害怕了。我抓着蘇洛安的胳膊說，蘇洛安，別玩了，我們走吧。

　　我預計蘇洛安接下來的動作一定是甩開我的手，然後罵，你是誰啊？誰要和你走？之類的話。可是他什麼都沒有做，他只是拍了拍他旁邊那個女生的頭安撫的說，我有事，先走了。然後翻過一層的凳子握起我的手走了出去。

　　他帶我去喝茉香味的奶茶。讓我數他耳朵上九個千奇百怪的耳訂。帶我走了長長的路回家。最後，他說，楊小果，從今天開始，要做一個乖孩子。

　　我傻傻的點頭，問他，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他也笑了，有點狡黠的笑，他說，忘了說，你不僅要學做一個乖孩子，還要學做一個聰明的孩子。

　　B

　　在桐城的各中學里，無人不知蘇洛安的大名。父親是某企業的經理，母親是有名的小提琴演奏家。可是蘇洛安，打架，早戀，不好好學習，帶頭鬧事。換遍了桐城的中學，最終使得人人對他退避三舍。

　　可是我不怕他。並不是我生來的膽大，而是我覺得他，並不是眾人口中所描繪的那樣。至少他在我17歲春天迸發做壞孩子的念頭時告訴我要做回一個乖小孩。

　　整整一個高三。我路過他的教室。都能看見趴在桌上一臉熟睡的他，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隱去了平日里的囂張氣焰。細看，也是一個王子級的漂亮男生。

　　他總是喜歡帶我去喝茉香味的奶茶，和我說，楊小果，我想去一個有地鐵的城市。

　　我給他買各種各樣的耳訂，幫他一個個戴上。低下頭的時候對自己說，我的小王子，我只是希望你能一直和我在一起。

　　C

　　我的王子蘇洛安。始終不明白我為他所做的一切事。

　　他喜歡的女子，是像白瑩那樣的漂亮姑娘。會抽煙，會燙波浪卷，會穿肚臍裝。整個人壞得一塌糊塗。卻被蘇洛安喜歡的亂七八糟。

　　我嫉妒她。所以我要用最不好的語言去形容她。

　　蘇洛安喜歡拖着他那架破舊的自行車等在白瑩的學校出口旁。穿一件潔白的襯衫，破洞的牛仔褲，嘴裡叼着一根煙有一口沒一口的抽着。等白瑩被一群男生簇擁着走出學校的時候他再按滅煙頭，壞笑着迎上去。從那一群痞子堆里麻利的拉出白瑩坐在他的車後座上。再和我揮揮手說，楊小果。BYEBYE。

　　我心裡會有無止盡的傷感交疊着湧上來。寂寞的跟在他的車子後面慢慢的走。直到看不見他的車，然後轉回頭，買一杯冰水，再讓眼淚掉下來。

　　蘇洛安，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在我17歲的青春里，我最想得到的只是坐在他的車后坐，饒着我們這個江南小城騎上一圈。

　　這樣一個簡單的願望。

　　D

　　唐時像對付歹徒一樣扭着我的胳膊讓我離蘇洛安遠點，他說楊小果你不是瘋了就是神經病了，竟然做那種人的小跟班。

　　我也和他橫眉冷對，我不要你管，我就喜歡。

　　唐時嘆一口氣，坐在我對面給我削梨，削好以後他敲敲桌子，說說看，你喜歡他哪點？

　　我有點蔫了，我說你怎麼就知道我喜歡蘇洛安呢？

　　他說拜託啊姑娘，這還不明顯？你不喜歡他天天跟着他東跑西跑？

　　正好這時蘇洛安在樓下叫我。隔着窗戶我滿心歡喜的答應。我拉着唐時說，走吧，我們一起下去。

　　唐時心不甘情不願的在我身後，看到蘇洛安的第一句話就是，楊小果，其實他真的不怎麼樣啊。

　　我白他一眼，說，蘇洛安，我們走。

　　蘇洛安不動，直直盯着唐時看，竟然慢慢的笑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哇，楊小果，原來你也有人喜歡啊。

　　我真是哭笑不得。

　　唐時把手裡的梨遞到我手裡，說，真無聊。就朝另一個方向走掉。

　　我咬一口梨看蘇洛安一眼，真的很無聊。我說。

　　蘇洛安卻哈哈大笑起來，他說，楊小果你和唐時真是絕配。

　　笨蛋蘇洛安，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笨的男生了。

　　E

　　周末去老師家補習英語。老師臨時有事。蘇洛安說不如跟我去看一場打架吧。我猶豫再三還是點頭了。

　　蘇洛安邊推車邊說，我要找那個和我搶白瑩的男生狠狠打一架。我一聽，就停下來了。我搖頭說我不去。關我屁事啊。

　　他說，你不是無聊嘛，正好幫我加加油。

　　我說，不去，我想起來我還約了唐時。

　　蘇洛安一把抓起我就按到山地車的前坐上，不耐煩的說，別嘰歪了，都快趕不上時間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溫熱的氣息傳過來，他白襯衫有檸檬的味道，讓我突然的安靜。有風吹到我的臉上，他的臉與我近在咫尺，一切都來得那麼突然卻又那麼美好。

　　如果可以，我希望時間可以永遠的定格。

　　很多人聚在廣場上。一副要打架的架勢。白瑩坐在水池旁的坐台上，坐山觀虎鬥的樣子。看到蘇洛安來，立刻跑過來，我從自行車上跳下來，與她對視了一眼。她身上有廉價的香水味道。讓人排斥。

　　我坐到另一個坐台上，等着看生平第一次發生在我眼前的聚眾鬥毆。我知道以蘇洛安的性格，什麼樣的勸解都是無用功。他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住。

　　有長得一臉兇惡像的小男生走到蘇洛安跟前。白瑩就讓開了，她朝我走來，坐到我旁邊，看着前方在打架的人群說，你喜歡蘇洛安吧？

　　我沒有說話。

　　她笑了笑，如果你真的喜歡他我勸你省省吧。蘇洛安，是絕對不會喜歡你這樣的乖學生的。

　　我跳下坐台說，打架挺沒勁的。等打好了你送他去醫院。一刻也沒有多加停留的走了。

　　白瑩的話我怎麼會不明白呢？走在路上的時候我想，再也沒有人比我更了解蘇洛安的想法了。可是，我喜歡他，與他是否喜歡我，這對我而言，沒有任何關聯。

　　F

　　那場架之後，我很少去找蘇洛安。我成不了他喜歡的女生，只能做安靜的朋友。

　　有一天放學，我留下來做衛生。學校里學生都散得三三兩兩，我提着水桶在在長長的走廊里走。蘇洛安站在操場的一角和一個中年女人說話，顯然態度不好。我放慢了腳步，靜靜的站在走廊上看，傍晚的雲霞在他們頭頂上形成很美的圖案。接着蘇洛安轉身跑上樓來，我趕緊拿出拖把拖地，生怕被他發現我在看他。

　　他抱着一個很大的籃球路過我的身邊，停下來說，楊小果，你剛才在上面偷看我？

　　我嚇一跳急着辯解，我沒有。

　　連你也學會撒謊了。他的聲音里有要爆發的憤怒。

　　沒什麼。他不等我回答就說，反正我已經習慣了。

　　我抬頭，看到一張憤恨的臉以及眸子里透出的冷冷的光。我從未見過他這種表情。

　　他轉身進了教室，拿起包就跑過我身邊。

　　夏日裡的風不知為什麼那麼涼，刺得皮膚生疼生疼的。連心也跟着疼了起來。

　　我的小王子，你為什麼，這麼傷心？

　　G

　　第二天，他站在我教室門口等我。我看到他，突然很慌亂。他說楊小果我請你去喝奶茶。

　　我搖頭，我等等要和唐時一起回家。

　　他說，我已經把唐時打發了。等等我送你回家。

　　我只得說那好吧。

　　在冰點店的時候他拿出一支煙，點上。一口一口的抽。我大口大口吃着我眼前的食物含糊的說，蘇洛安，別抽煙了，對身體不好。

　　他笑，問我，楊小果，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喜歡白瑩么？

　　我搖頭。

　　並不是因為她有多漂亮。只是因為，她能激起我的鬥志。是那種報復人的鬥志。

　　我不可思議的看着他。彷彿第一天認識他。

　　他突然伸過手來捋了捋我的發，我們是好朋友對嗎？一直都是，永遠都是。沒有別的。

　　我的心沉了一下。不知回答什麼。只好站起來答非所問的說，快點付錢，我要回家了。

　　H

　　我想再也沒有一個人能比我更加的傷心和難過了。我對唐時說，難道我就無一可取之處讓他注意或是哪怕有一點點的喜歡我嗎？非得要我像白瑩那樣他才會高看我一點？

　　唐時聳肩，表示抱歉。

　　我只得收起自己這哀怨的心事，一心認真的侍奉高考。

　　我所有的志願都報了北京上海兩所城市，因為蘇洛安曾經說過，他要考到一座有地鐵的城市。

　　可是無論北京或是上海，我與蘇洛安，都不會再有任何感情上的交集了。

　　I

　　白瑩最第一次來找我，是在她和蘇洛安分手后三天。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穿A中的校服，格子裙，黑色的圓頭小皮鞋。黑色拉直的頭髮，感覺很美好。

　　我們在學校附近的小店裡吃過橋米線。她有點難過得看着我說，我和蘇洛安分手了。

　　我哦了一聲說，我好久沒見到他了。最近忙考試大家都在家裡獃著。

　　她問，你知道我們分手的原因嗎？

　　沒興趣。

　　是因為你。她堅定的說。

　　我看她，突然笑了，別開玩笑了，這是本世紀最冷的笑話。說完我丟了十塊錢在桌上，匆忙離開。

　　在公交車上，我笑白瑩的自以為是。分手的原因有很多種，但最不可能的一種就是因為我。

　　J

　　高考之後，我和唐時去了上海。蘇洛安卻不知所蹤，我找了他整整一個夏天，都找不到他。有人說他移民了，有人說他出國了，又有人說他生病住院了。什麼樣的版本都有。我在第一次遇見他的電影院里和唐時看了很多場的電影。在電影院里接吻的男女不少，可是沒有一個是他。他徹底的從人間消失了。

　　我經常和唐時坐地鐵。一號線轉二號線。一站一站，每一站的站牌都倒背如流。坐上一個位子就來來回回，最後在終點站的電影院買票看電影。

　　誰能相信，我的生命里曾經出現過一個叫蘇洛安的男生。可是我知道，他是我記憶里最深刻最難以抹去的傷。

　　H

　　我和唐時理所當然的成為了男女朋友。過年回家的時候媽媽都點頭說好，唐時是個不錯的孩子。

　　可是為什麼我的心莫明的就空了一塊，好象怎麼也填不滿。走在每條街上，我都感覺有蘇洛安的影子。他把我按在他的自行車前坐上，騎車帶我去看我平生第一場架，他告訴我要做一個乖孩子，他請我喝茉香味的奶茶。他明明是出現過的，為什麼這麼容易就消失掉了呢？

　　若不是遇上白瑩，我想，我永遠也不會知道蘇洛安去了哪。

　　白瑩畢業后就沒讀書了，在父母的資助下開了一家冰淇淋店。她看到我第一眼就笑了，楊小果，你比以前漂亮多啦。

　　我叫了一杯奶昔，隨意的問到蘇洛安。白瑩輕描淡寫的說，蘇洛安去法國讀書了。誰也沒告訴。他爸調到省里機關單位去工作了。全家都搬走了。

　　我的手指發白，全身冰冰涼。

　　我青春歲月里最最心愛的小王子蘇安洛。終於去了一個地鐵繁雜的城市，聽說那裡的地鐵密密麻麻的交錯。如我這些年，糾結的心事。

　　我慢慢的走在去電影院的路上，白瑩的話句句在耳：蘇洛安他父母關係不好，他從小就對什麼情都看得冷冷淡淡，他知道自己最後是要出國的，所以就什麼都不和你說……

　　到電影院的時候，我買了一張票，靜靜的坐着。電影院在放《陌生女人來信》。我想起我的17歲。還在看《開往春天的地鐵》可是我記不住任何一個具體的片段。我只記住蘇洛安溫暖的手，夾雜陰天里溫和的風，讓人感覺從未有過的安定。

　　可是，由始至終，我們都只是錯過。錯過我們青春時光里最純潔的年華。屬於我們的那列地鐵里的上演的電影，還沒開始，就這樣，寂寞的散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