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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奔,正在進行

手機:M版  分類:江湖柔情  編輯:pp958

  一

  天出奇的冷,雪在窗外伴着“忽忽”北風從中午一直飄到現在,從細碎的冰沙下成大片的鵝毛。我的心跟這天一樣冷,不見一絲暖意。

  當我冷笑着把足可以使兩個人粉身碎骨的炸藥塞進羽絨服口袋的時候,李賓忽然打來電話,他幾乎用哀求的口氣讓我一定要看今晚六點半的《民生直通車》。《民生直通車》是省台一個新聞欄目,裡面經常報道一些老百姓的奇聞軼事。李賓是我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唯一的朋友,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如此迫切地讓我看這個節目。我掃了一眼表,離約會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於是我小心翼翼靠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然後心不在焉地隨手抓起一本雜誌亂翻起來。

  節目已經開始了,耳邊主持人孫亮在調侃般製造懸念:“你說,這年頭什麼稀罕事沒有?這天寒地凍的下雪天兒竟有年輕的小夥子繞着廣場裸奔……”我的心像被重鎚砸了一下,呼吸驟然間急促起來,注意力也被裸奔這兩個字牽引到熒屏上——

  在飛雪飄舞的現場,電視台的鏡頭隨着裸奔的人影晃動,一個雪白赤裸的身體在人行道的雪地里執著地狂奔,有幾個警察模樣的人跑過去試圖將他拉進車裡。小夥子一次又一次把拉他的人甩開。有人想把棉衣披在他身上,他也揮手推掉。一個年齡稍長點的工作人員急了,大聲喊:“把他拖上來!要不然他非凍死不可。”

  “求求你們!把鏡頭對着我,讓我裸奔三圈吧!我想救她!只有這樣我才能救她!”小夥子急了,對着鏡頭大聲喊起來,聲音因為激動和寒冷而帶着強烈的顫音。

  鏡頭推近,我清晰地看到小夥子凍得青紫的臉上竟然掛着兩顆晶瑩的淚珠。剎那間,熒屏上嘈雜的聲音一下子靜下來,人們被他的表情震住了。採訪車在雪地里“沙沙”地前行,小夥子的腿越來越機械,嘴裡哈出的白霧很快被凜冽的寒風驅散。

  我開始手忙腳亂地找手機,因為過分激動,我的手抖得很厲害,以至於手指無法準確的按出那串熟悉的號碼……

  電話終於打通了,我看到電視上的他艱難地舉起手臂。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放心吧,我不去了,我不會去干那件傻事了……”我的話音剛落,他的手機就掉到地上,很多人上前將幾乎凍僵了的他抬進車裡。這時,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蹲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二

  一年前,張鑫拿着我寫給他的情書用一種極蔑視的語氣對着全班同學說:“你們知道嗎?趙細溪一直在暗戀我。”我蒙了。此前他一直溫文爾雅,對我含情脈脈,我以為我們之間就差有個人點破而已。放學后,我鐵青着臉截住他,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說:“我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記得你初二時怎麼對待一個叫包力的男同學嗎?他不過是喜歡你,你卻殘忍地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把他寫給你的情書撕得粉碎后,砸在他臉上,還說什麼‘你讓我噁心’之類的話。你知道嗎?是你害了他,因為你,他徹底墮落了,去年因為打群架被人捅死了……”

  看到張鑫的眼淚,我震驚了。沒想到自己當年的無知之舉毀了一個同學。

  “我是他哥哥!我這樣對你算便宜你了!”張鑫離開的時候,厭惡地掃了我一眼說:“你是個貌似清純,卻心如蛇蠍的女孩!”他的話摧毀了我所有的自信,為此我對自己充滿了懷疑,也許我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是個壞女孩,因為我用自己無知的殘忍殺害了他弟弟。

  那天我昏昏沉沉地回家后,再也沒去上學。這之前,從小學到高中我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如果參加明年高考的話,很有把握能考入一所理想的大學。可現在我已經沒有勇氣再去學校了,張鑫的話像夢魘一樣纏繞着我。

  父母在苦口婆心的勸導不見丁點效應后,失去了最後的忍耐力。那天晚上,怒極的父親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然後指着門對我吼道:“滾!我沒有你這個不爭氣的女兒!”

  “滾就滾!”我拋下這句話奪門而出,把母親的叫聲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上了車,我賭氣對出租車司機說:“給我找個壞女人去的地方!”年輕的司機笑着聳聳肩,把我帶到了一個不入流的酒吧門口。酒吧里的燈光很暗,妖艷的女人穿着短短的裙子、露臍的小衫。我想,也許這才是我這個壞女孩該來的地方。

  剛找了個角落坐下,就有一個醉醺醺的男人走過來。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他笑笑就挨着我坐下,一語不發地掏出一支煙叼在嘴上,然後像熟人一樣微微側了下頭問我:“你要嗎?”我很突然地伸手從他嘴上奪過煙。他有些吃驚,不過很快又恢復了常態,熟練地幫我點上煙,並回頭大聲喊:“來兩杯啤酒。”

  我明知道他的動機不純,仍接過啤酒猛喝。很快,我就喝得酩酊大醉了,趴在他懷裡我含糊不清地說:“帶我離開這兒,離開這座城市,今晚就走。”

  他真的帶我離開了。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在省城的一間出租屋裡。

  “我叫葦子,是個地道的混混。現在你是我的人了,以後就跟着我混吧。”看看自己赤裸的身體,我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沒有哭,只是暗暗嘆了口氣——我是真的墮落了。

  三

  葦子經常出去打架、酗酒,不時地惹是生非。但他不缺錢,我知道他的錢不是從正道上來的,可我仍然用這錢來買時裝、泡酒吧,肆意揮霍。我是個壞女孩,我不知道為什麼變成了這樣!也許我是想用墮落來懲罰自己。

  有一次,葦子跟我一起去擠公交車,就那麼巧,我竟然看見了張鑫!他顯然是來旅遊的,背上碩大的旅行包橫在我們眼前。我真怕他回頭,怕他看到我紫頭髮、露臍裝的怪樣子。我本能地想拉着葦子下車,可忽然發現葦子正用嫻熟敏捷的動作從張鑫的背包里掏出一隻錢包。眼看着錢包滑進了我的背包,我心慌得不能自持。我無法讓自己無動於衷,於是當張鑫下車后,我不顧葦子的白眼緊跟着下了車。

  “你的錢包掉了!”我在他身後喊道。

  張鑫吃驚地回過頭來,說過謝謝后,遲疑地問:“你……是細溪?”

  “我不是。”我冷冷地回答。

  “你是!”他認出了我,伸手拉住轉身欲走的我,滿腹愧疚地說,“細溪,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報復你的。你快回家吧,你爸媽都快急瘋了。”

  我竭力控制住自己想哭的感覺,裝出惡狠狠的樣子低聲對他說:“不要告訴我爸媽,要不然我會自殺的!”丟下目瞪口呆的張鑫,我轉身飛快地朝螃蟹一樣橫衝直撞過來的葦子跑去。

  “細溪,記得給我打電話,我的手機號碼還是以前的,你一定要給我打電話!”張鑫的話從身後傳來。我的眼淚奪眶而出,他也許不知道,那個曾經讓我魂牽夢繞的號碼已經深深刻在了我的心裡。

  “快跑,我哥來找我回家了。”我胡亂抹着臉上的眼淚,拉住奔過來的葦子故作驚恐地說。

  葦子果然上當,拽着我跑得比兔子還快。

  經過這一次后,葦子很少帶我出去閑逛了。他每次出去前,都塞給我一些錢,很關切地囑咐我,要是悶了就在附近走走,但是不能走遠。雖然知道葦子是個壞人,我還是在他一點一滴的關懷中喜歡上了他。我不知道這種喜歡是不是愛,但是我能感覺出自己對他的依賴。

  有一次,我認真地問葦子,我是不是貌似清純其實很壞的那種女孩。他哈哈大笑着說:“應該說你是在努力變壞,可卻老是變不壞。在我看來,你永遠都是純情善良的。”心裡一陣溫暖,我把頭深深埋進他的懷裡,幽幽地對他說:“現在我已經愛上你了,要是你敢背叛我,我不會讓你好過的。”葦子輕輕地吻着我的頭髮,低聲說:“愛還愛不過來,我怎麼捨得背叛你呢?”

  四

  話雖這樣說,半年後葦子還是對我日漸冷淡起來。他除了每星期給我送錢時住在家裡外,平時都住在外面。有幾次我問他住哪兒,他沉着臉說:“你應該早知道我是壞人,壞人幹壞事的時候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你也不例外。”我想發火,但還是忍住了——說實話,現在離開了葦子,我真不知道該去哪兒!

  閑得實在無聊我開始泡酒吧,李賓就是我在這時候認識的。那天晚上,穿着校服的他東張西望地走進酒吧。久違的校服讓我感到異常親切,我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他也發現了我,一臉誇張的驚喜。他快步上前拉着我的手說:“咪咪,跟我回家吧,我姑姑都急壞了。”

  後來我知道他認錯了人,咪咪是他表妹,一個長得和我很像的女孩。不過從那天起,我跟他成了好朋友。他比我小一歲,上高二。他家離我住的地方不遠,不到一站路。我經常在巴士站等他,在他回家的路上陪他散步。我這樣做的目的一是為了打發時間,再就是李賓那身乾淨的校服,讓我感到很舒服。

  一個月後,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離家出走的事我跟葦子隻字未提,但我卻都對李賓說了。李賓沒勸我回家,不過他開始領我去他家玩。李賓的父母很和氣,他們噓寒問暖的樣子讓我有了回家的念頭。

  就在這時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於是驚慌失措地打電話告訴葦子。原以為他會很緊張,沒想到他聽完后輕描淡寫地說:“緊張什麼?明天我陪你去醫院做掉就是。”他的態度讓我很傷心。

  第二天,當我從手術室忍着鑽心的疼痛走出門外時,葦子已不見了蹤影。

  我臉色蒼白地癱坐在冰冷的排椅上,撥通了李賓的電話。他正在上課。我虛弱地說我病了,在醫院剛做了手術,現在難受得回不了家。他緊張起來,讓我坐在那兒別動,他馬上過來。

  李賓沒來,可他媽媽來了。阿姨說學校管理很嚴,李賓沒請下假來。此後,這位一臉慈祥的阿姨每天都來照顧我,她知道我流產了,卻從不點破,我知道她是怕我難堪。她的關切、細心、體貼,讓我想起了媽媽,回家的念頭在我心裡越來越強烈,可是我又不知道回家后怎麼去解釋這一年來的荒唐經歷。

  兩個星期後,我的身體完全恢復了健康。這時我才想起,葦子已經兩個星期沒來看我了。我撥打他的電話,電話已經關機了。

  終於第三個星期的周末,葦子帶着一個妖艷的女孩回來收拾東西。看到他們的一瞬間,我腦子一片空白,順手抓起沙發前的馬扎奮力向他砸過去。葦子很敏捷地伸出健壯的胳膊擋住馬扎,接着上前狠狠地搗了我一拳,我像個失重的布娃娃重重摔倒在地上。望着額頭被茶几碰得流血的我,葦子冷酷地說:“流過產的女人,我從來不稀罕!我們就此了斷。這些錢是我賠你的!”說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沓鈔票拋在沙發上。

  臨出門前,他面無表情地回過頭來對我說:“我是壞男人,一開始你就知道,愛上我算你倒霉,甩了你算你幸運,要不然你會更倒霉。”

  站在窗前,捂着流血的額頭,我對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齒地說:“我會很快讓你領教什麼是壞女人的。”我不想再回家了,也沒臉再回家了。我決定跟這個壞男人同歸於盡。

  我花高價買了一種自製的炸藥,我親眼看到賣炸藥的人在院子里將一個稻草人炸成了灰燼。小心地拿着它回到家裡,對着鏡子里那個額頭上有塊新疤的女孩,我潸然淚下。後天就是我十八歲生日,我決定跟葦子同歸於盡,我要去天國跟那個我傷害過的少年說抱歉,此時我已經深切地體會到當時他被我傷害的心情。

  撥通電話后,我柔聲對葦子說:“明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晚上七點我在費爾酒吧門口等你。過完生日我就回家,永遠不再找你了。”葦子嘮叨了一句“女人真麻煩”后,答應了。

  放下電話,我嘴角露出了一絲凄涼的微笑。

  五

  第二天中午,天特別冷,氣溫在驟然間下降了十幾度,我在站台上等李賓,十分鐘的工夫,腳就凍麻木了。李賓看到瑟瑟發抖的我吃驚地問:“這麼冷的天怎麼還在這兒等我,有什麼急事吧?”我點點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對他說:“我在這裡只有你一個朋友,明天我就要離開這兒了,麻煩你幫我把這封信發出去。”那是我寫給父母的一封遺書。

  李賓看我神情跟平時不大一樣,一個勁追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長長地嘆口氣,然後對他說:“明天你就什麼都知道了。”說完丟下一頭霧水的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第二天,李賓的電話從早上一直打到晚上,我一直沒接電話,我實在不知該跟他說些什麼。六點半,一切準備就緒的時候,電話再次執著地響起來,是李賓。我想,只要我走出家門,就是他報警也不怕了。於是我就平靜地跟他說了我現在要去做的事。

  李賓嚇得聲音都發顫了,他大聲勸我不要干傻事。我冷笑着,一句粗話脫口而出:“誰要想阻止我,除非他現在能在廣場裸奔三圈!”李賓沉默了。我想,他是意識到了我的決然。

  就在我要出門的時候,李賓的電話再次打過來……

  廣場上裸奔的小夥子不是李賓,是傷害過我的張鑫。原來張鑫聽到我離家出走的消息后,萬分愧疚。暑假裡他去姑姑家探親的時候,意外地在公交車上與我相遇。為此他用了一個暑期和表弟在遇到我的地方四處打探我的行蹤。開學后,無奈離開的張鑫拜託表弟李賓繼續尋找我的下落。李賓在酒吧找到我后,及時告訴了張鑫。因為怕衝動偏激的我再做出什麼傻事,他們沒告訴我的家人,他們想用家的溫暖慢慢感化我,讓我自己走回家門。

  然而當一切走向圓滿的時候,葦子的無情背叛再次激怒了我……張鑫得知我要跟葦子同歸於盡時,急得差點跳樓。當他聽到李賓說出我當時的那句氣話,靈機一動,先打通了《民生直通車》的熱線,然後火速趕到廣場,毫不猶豫地脫下衣服,開始裸奔起來……

  張鑫裸奔的行動強烈地震撼了我。

  那天晚上,我搭車回到了久違的家裡。父母沒有責怪我,他們把我帶到醫院。躺在病床上的張鑫看着含淚站在床前的我,忽然笑起來,說:“我的裸體是不是很棒?”

  我拚命地點頭。是的,張鑫,你的裸體真的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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