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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梨木,相思落地

手機:M版  分類:江湖柔情  編輯:pp958

  一

  菱花鏡里卿夫人的臉色還是很蒼白,她低眉看見雲飾的妝盒,“小紅,把我的胭脂找出來。”卿夫人雖然美若天仙,但卻不喜歡胭脂水粉,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卿夫人的清麗動人是公認的無可比擬的。

  小紅以為自己聽錯了,走到卿夫人跟前,小心地問道:“夫人要什麼?”

  “把我的胭脂找出來。”夫人淡淡的重複。

  小紅狐疑的看一眼夫人,但還是去到妝盒前,妝盒分四層,利用花梨木的特有的顏色,安裝着精緻的楓葉把手,那時候她說她喜歡秋天,喜歡楓葉。

  “小紅,我的臉色是不是看起來太白了?” 卿夫人對着鏡子淡淡的問,其實這些年她的身體一直不好,身體上那些莫名的疼痛雖然已經消失了,但病依然在心裡,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

  “沒有,夫人永遠這麼好看!”小紅說著的時候,已經從第四層的花梨木妝盒裡找出了胭脂。一向伶俐的小紅拿着胭脂到有些猶豫了,“這個還用嗎?”

  “還是塗上一些吧,這樣看起來會有些血色,要是讓人看出一直病病歪歪的就不好了。”夫人說。

  “知道嗎,張夫人李夫人她們特羨慕夫人這種弱柳扶風的美麗,都在偷偷地模仿您呢,只是她們,”小紅撲哧笑了出來,“只是她們哼啊嘰呀亂叫不但讓人看不出美麗,而且,”小紅還想繼續說,但被卿夫人一個眼神制止了,“她們也很美麗啊,而且,像她們那樣比比吃比比穿平平凡凡的活着,未嘗不也是一種幸運。”

  小紅為夫人膜上腮紅,仔細端詳了一下,夫人美的可以說是美玉無瑕,加上這一抹緋紅更添三分艷麗,只是這艷有些冷,就如夫人這些話語一樣,諱莫如深中總是帶着一絲凄涼,這是那些高聲大嗓裝腔作勢的闊太太們學不來的,更是夫人的迷人之處,所以很多下人都說卿夫人像謎一樣迷人。

  “什麼時辰了?”夫人問。

  “才辰時中刻,早着呢,要不夫人先躺一下,待會兒人多嘈雜,只怕夫人吃不消呢。”小紅走到床邊,把錦被折靠在床頭,把一條白貂皮的褥子鋪在床邊,又揭開一條紅絨毯,就等着夫人躺下給她蓋好。這些都是她做熟了的活絡,所以她就那樣等着,似乎看着夫人獃獃地躺在錦衣華被裡是一件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的事。

  卿夫人沒說什麼,順從的斜倚在床上,等小紅把絨毯給自己蓋上,說“你先出去吧,我歇一歇。”

  小紅掩門出去,卿夫人卻一躍而起,在屋裡轉了一圈,忽然自覺失態,小心地環顧四周,確信只有自己時,才又頹然的倒在床上。

  馬上就要見到他了!馬上真要見到他了!這一次是真的會見到他了!

  她不禁伸手撫摸着床圍上精美的荷花調圖,荷花的端莊與花梨木的厚重相得益彰,大氣凝重溫馨浪漫,要有一雙怎樣巧奪天工的手和智慧細膩的心才能調出這樣精美的圖畫?他說她像一朵荷花,會永遠開在他心裡。真的是這樣嗎?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是不是已經忘記了她?

  想到這裡,她忽然又起身走到梳妝台前,對着鏡子仔仔細細的看了看自己的臉,她有點恨這兩點腮紅,她應該讓他看到一個憔悴的自己,一個仍然是舊病纏身的自己,一個飽受相思之苦的自己。

  但當她拿起粉撲準備擦去胭脂的時候,還是停住了手。不,哪怕他忘了她,哪怕他不在乎她,哪怕他心裡沒有她,她也要打起精神去見他,不怕他忘了,也許忘了,就不會有自己感受到的這麼苦,忘了才是自己最欣慰的事。當然最讓她擔心害怕的是,如果他沒忘記她呢,如果他看到一個久病成災命不長遠的她,他的心會不會痛的不能呼吸。想到這裡,她用手捂住了胸口,彷彿那裡有他的痛不可擋。

  二

  這是一間不大的書房,紫檀的書架,紫檀的書桌,靠窗是一張小几,兩張藤椅。一個中年男子靠在藤椅上,微閉着雙眼。胸前垂着一本《雅頌》 。

  “老爺,夫人要出門了。”家人老宋推門稟報。“夫人問,您是不會是和夫人一起回去呢?”

  “哦?夫人讓你問的?”中年男子目光里跳躍出一股喜悅。“是的。”老家人垂首回答。

  “告訴夫人,皇上讓我創作太後生辰的禮樂,實在抽不出時間,就讓夫人,就讓夫人自己回一次娘家吧。”中年男子在青磚鋪就的地上沉重的踱着步子,就想上奏章一樣一字一句的斟酌着。

  “好的。”家人慾轉身辦差,但被立刻叫住,“老宋,你要親自送夫人回去,要寸步不離的跟着夫人。”

  “這。。。。。。”老宋為難地看着主子。

  “哦!”中年男子馬上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低級錯誤,老宋不可能進內宅。“你去告訴小紅一定要寸步不離的跟着夫人,另外,讓桃花小翠也跟着去,一定要保證夫人身邊不缺傭人。”

  “好的。”老宋又要離開,“老宋!”主人又叫住了他。“一定要機靈點!”男人語重心長囑託,讓一項辦事老城可靠的老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夫人回趟娘家老爺用得着老爺這樣緊張嗎?如果真的很不放心為什麼不親自護送回去呢,反正老爺是宮廷御用樂師,創作禮樂這種事幾乎每天都有,也不差這一天半日的。

  老宋想着離開了,中年男子獃獃的站在屋子中央,許久,忽然抬手重重的給了自己一個嘴巴。

  睜開眼睛,那天御醫在這裡的話有歷歷在目的浮上眼前:”夫人病在心裡,而且已經積年已久,長此以往怕不是長壽的象,而且現在夫人脈象沉弱,怕是病已近肺腑,再拖怕是有性命之憂。”

  “那該怎麼治療呢?大夫,你一定要救救內人啊。”他緊張的有些失態。

  “沒什麼大毛病,俗話說心病還需心藥醫,只要打開夫人的心結,心病自然那就好了,只要夫人展顏一笑,這病自然不藥而癒。”

  展顏一笑!中年男子抬眼看到窗外桂樹上細碎的小花,眉頭重重的擰了起來。“也許,還可以和夫人一起去游湖,雖然夫人不耐舟車勞苦;也許還可以讓夫人給兒子伴讀,雖然護犢情深,但畢竟夫人不耐這種嘈雜之苦。也許張夫人李夫人她們鬧鬧哄哄會真的趕走夫人的寂寞。。。。。。。

  中年男子頹然倒在藤椅上,似乎一個趔趄跌進深谷里。這時心裡卻忽然升起一個成語:一笑傾城。自己沒有一座城可以傾,那麼就用一顆心換紅顏一笑吧。

  三

  故地重遊已是物是人非。那一年,他十八,她十五。他青春年少,她美貌如花。他跟隨父親在這裡打造一套舉世無雙的紅木傢具,一晃就是三年。三年裡,她喜歡看他把一根根死木頭,雕琢成美麗絕倫的奇珍奇寶,他喜歡聽她的銀鈴般的笑聲和抑揚頓挫的讀書聲。那些年,他總是拉着她去盪鞦韆,她總是追着他給他讀詩經,他總說一聽詩經就頭疼,可現在他的床頭手邊總是放着一本《詩經》。

  她全身那些奇怪的疼痛不知道好了沒有?

  那一年,她十八歲,奉命要嫁給了宰相的公子,一個很清秀的小夥子,一切完美的無可挑剔,只有他絕望的幾乎想去死。那個春天,到處一片陽光明媚,只有他的心還在冬天的冰窖,每天一刀一鑿地敲鑿着,因為他要為她做一套最華麗的嫁妝。

  那一天他血紅着雙眼和她的父親當朝一品大元大家都敬仰敬畏老大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他堅持要把一套上好的花梨木打造一張床,而老大人堅持說這不合規矩,娘家是不可以發送床做嫁妝的。但他堅持一定要做成床,因為做成床的話,也許可以治癒小姐從小帶來的全身關節莫名疼痛的怪病。

  嚇得已經瑟瑟發抖的父親不住的給老大人磕頭謝罪,後來還是老大人作出了讓步,同意做成床以後讓夫家買了去做新人的卧床。做床的任務落在了他的身上。那些天他已經見不到她,他是怎樣把那些日日夜夜的思念鑿進木頭裡,他已經不記得了,他只記得床做好的那一個夜晚,他就那樣對着床愣愣的坐了一夜,想象着她和另外一個男人躺在上面的樣子,心像着了火,他被吞沒在火焰里,直到燒成的灰燼。第二天他就和父親離開了這裡,從此硬生生把 日子過成了回憶,把回憶過成了將來,把將來過成了過去。一晃二十年過去了,現在他已經成為京城最著名的紅木工藝大師,家私可以超過京城所有的富庶名流,只是他從來沒有再做過床。

  這一次應老大人之邀再次踏進相府,老大人已經卸任,一切變得模糊而清晰,樓台亭榭還是舊模樣,只是已經不再是當初了。

  四

  酒宴開始了。華燈初上,笙歌乍起。但早已不復當年的繁華。

  老太爺很快就醉了。他說他這一生最值得炫耀的事就是做了一套價值連城的紅木傢具。

  他看着她,二十年未見,她依然清秀美麗,而且雍容華貴淡雅大方,舉手投足間都是風情,她已經是一個風華絕代的女人。

  她看着他。二十年未見,他已經成熟穩重到好像自己從來不認識一樣。優雅,從容,好像他並不是一個紅木工藝大師,而是一位儒雅的學者。

  “不知小姐的怪病是不是痊癒了?”他一開口她就知道這還是那個他。

  “你是說我女兒全身關節串疼的怪病嗎?你別說自從睡了那張花梨木的床,這病竟然真的慢慢好了,只是那個病好了。。。。。。”“父親!”她連忙制止住了父親,“我現在很好。”老太爺驚訝地看一眼女兒,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他看了她一眼,想問‘過得還好嗎?’她卻低下了眉。當她抬眼看他,想問你還好嗎的時候,他卻在低頭沉思。

  桌上的氣氛驟然尷尬,父親招呼人倒酒,“今天是家宴,為什麼是家宴,第一為了補上當年的謝師宴,當年紅木傢具做完你們就走了,連一杯慶功酒都沒喝。第二呢,就是甚是想你啊,那時候你和你父親就像我們家的人一樣,一晃都二十年了,你父親都謝世多年了,怎麼能不想念呢。”老太爺看一眼女兒,酒精已經把他的臉燒得通紅。

  “來,女兒,既然女婿沒來,你就替為父敬大師一杯吧。”父親命令,她即起身,端起酒杯,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倒是他忙起身道:“小姐,這讓我怎麼敢當。”一聲‘小姐’,喚醒了多少記憶,這親切的稱呼,似乎是他們之間特有的親切。

  “什麼小姐,這是我們家姑娘,出了閣的女兒哪有還稱呼小姐的。”父親真是喝醉了,看着兩個人對面站着竟然當面挑理。

  “是啊,是啊,怎麼能再稱呼小姐呢!”他溫和的自責,但聲音卻越來越冷。

  “但是我知道,你可以稱呼小姐。。。。。。”父親醉眼迷離趴在桌上說。

  “我父親喝多了!”她歉意地說。

  “我沒有,我沒有喝多!我知道我女兒受了委屈。你知道嗎,我那女婿,雖然是個宰相之子,卻沒本事,一輩子甘心當個小小的樂師,小小的。。。。。。”老太爺伸出一個小拇指頭掐着。

  “父親!你怎麼能這樣說我的丈夫!”她驚愕地看着父親,好像這些年第一次知道父親想什麼。

  “你不用這樣看着我,女兒,我是心疼你的,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有個人,這麼多年了,一直有!所以弄了一身的病不敢說,現在我們不怕什麼了,你們。。。。。”他看一眼面前這個名動京城的工藝大師,還想說下去,但女兒已經把酒杯重重的蹲在了桌上:“父親,你就是喝醉了也不能這樣說!我心裡只有我丈夫,他對我很好,春日陪我游湖,夏天給我打扇。我還有一個懂事的兒子,我們雖然從宰相府里搬出來了,但是我過得很幸福!”她的臉色微紅,已經不是那抹胭脂的紅了。

  “女兒,父親就你一個女兒,我怎麼能不知道你呢,別騙自己了。”老太爺被女兒數落的沒面子,老羞了臉說。

  “父親,你再說我就不認你這個父親!”

  看着她欲要憤然離席,他忙打圓場,“老太爺不是那個意思。他只是想說他作為父親最疼愛你。我從小在這府上長大就像這個家的一分子,要是老大人不嫌棄,我願意認老大人做義父,讓我們像親兄妹一樣一起照顧老大人的晚年。”

  老太爺看着兩個人,形勢似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但是,不得不承認,這也是一個不錯的結局,尤其看女兒已經真的動怒了。

  “我喝醉了。但是我也知道我很願意認你這個兒子!”老太爺被扶進了卧房。桌前只剩他和她,還有幾個下人。

  多好的機會,他們可以傾訴一下這些年的思念。他起身給她斟酒,第一次抬眼仔細的端詳了一下她。她卻想起了丈夫,想起了兒子,想起了他的百般呵護,原來丈夫才是自己心裡最重要的人!她想起他為了讓她開心他總是央求一些闊太太們陪她玩,還有很多,點點滴滴,一種暖湧向眼裡,她似乎看見他正翹首期盼的樣子。

  “對不起,我要回去了。”她說。

  他正端起酒杯,“敘敘舊再走吧,我們已經很多年不見了。”

  “不了。我丈夫還在等着我。”她似乎看見丈夫的心在滴血,而那血是自己心上的硃砂,每滴都是殷切的情義。而他和她的過去,只是一片烏雲,也許化開了,就是一片晴朗的天空。

  他的眼裡滿是不舍,如果眼裡能伸出手,怕是有千隻萬隻的手把她拉住,但是眼裡伸不出手,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她起身離開。不知道當年的媒妁之言和今天的舊夢重溫哪一個更圓滿。

  “我會常來看老太爺的。”他沖她的背影說。

  “不用!我會和我的丈夫常來的。”她頭也不回地說,腳步走的急切又輕鬆。

  五

  她推開書房的門,看到他坐在藤椅上,清瘦的臉上,竟然掛着一滴淚。她走過去,輕輕的為他拭去淚水。她吩咐小紅,砌一杯茶來。他醒了,說“回來了!”“是的,回來了。”她為他斟茶,然後坐在另一邊的藤椅上,他驚訝,“你不是不喜歡坐搖椅嗎?”

  “以後我要天天陪你坐藤椅,喝茶,聽琴。”她說。

  “我可能給你了你更好的生活。”他說。

  “這就是我想要的最好的生活。”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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