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出走

　　這天傍晚，紅崗村村主任王大發從鎮上開會回來，剛進村，就被村民們圍堵住。從他們七嘴八舌的話里，王大發聽明白了：村裡的幾個孩子不見了。從早上到今天晚上，共有五個孩子不知去向。有些家長已經開始哭了起來。王大發瞪了那些人一眼，說：“慢慢說，把事情說清楚。”

　　“豆腐王”口齒清楚，他說，今天早上女兒王金花早早就離開了家，中午也沒回來吃飯，他以為女兒是到誰家去蹭飯了，也沒有留意，直到傍晚也沒有回來，才警覺起來，去尋找時，遇到了和他一樣也在尋找孩子的家長，一碰情況后大家更加擔心，在屋前屋后，學校操場，凡孩子喜歡玩耍的地方都找過了，就是找不着孩子們的身影，預感到出了什麼問題，就等王村長回來拿主意。

　　這可是件大事。在鎮上開會時，上級就強調要加強對暑假期間學生們的管理，不準出安全事故。王大發發狠說：“我有什麼主意，趕快去找啊。”回到村部，王大發組織年紀較大的男人和婦女在村子附近搜尋；組織一幫年輕後生由一個村幹部帶隊，悄悄趕往鎮上看孩子們會不會在那裡閑逛，發現后把他們帶回來；自己和一群長輩不停地打電話，看孩子們會不會到親戚家裡去了。大家忙了一宿，沒有收穫半點信息。

　　王大發心情沉重地坐在椅子上。忽聽“豆腐王”在外面叫喊：“找到了，找到了。”王大發站起來，急急進來的“豆腐王”把一張紙條交給他，說：“我女兒留的，在她床頭上，今早才發現。”王大發看時，紙條上是王金花笨拙的字：“爸，我跟趙老師在一起，不用擔心我。”

　　接着，還有不少家長拿出同樣的紙條找到村委會。王大發跺腳說：“還愣着幹什麼，快去趙老師家裡啊！”大家才醒悟過來，跟着王大發來到了趙老師家裡。

　　趙老師家裡，只有她那傻子丈夫在院子里劈柴，才兩歲的孩子用一根繩子系著在地上爬滾，滿臉污臟。傻子見到這麼多人來，歇了手，傻笑着迎上來。王大發大聲問：“孩子他媽呢？”傻子呵呵一笑，比劃着說：“去賺……錢……錢了。”費了好一陣工夫，王大發也沒從傻子嘴裡問出什麼來。

　　王大發離開時，留下兩個手腳麻利的女人幫助傻子整理屋裡和照料孩子。對這個趙老師，王大發內心是感到愧疚的。這趙老師不是本地人，文化水平高，相貌清秀，嫁給傻子，實在是“亂點鴛鴦”，因為她是傻子的父母買來的媳婦。起初，家裡人對趙老師嚴防死守，直到她生了女兒，才稍微給她點自由。後來，村裡唯一的老師受不了艱苦和寂寞的日子，逃回了城裡。王大發便推薦趙老師當代辦教師，既使村裡的孩子們能繼續上學，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多少也是對趙老師的一種安慰。

　　根據了解的情況，初步判斷出這五個孩子是跟趙老師出走的。這些孩子都在十二三歲左右，絲毫沒有人生經驗，如果那個趙老師使什麼壞心眼，那麻煩就大了。王大發心裡正發毛，“豆腐王”突然蹲在地上大哭起來：“我知道了，趙老師是在報復我們，她一直沒有忘記心中的恨，她把我們的孩子拐走了。金花啊，你在哪裡！”

　　孩子們的家長聽了，指着王大發吼道：“都怪你，偏要一個外地來的女人做老師。孩子們要是找不回來，饒不了你。”王大發好容易勸散人群，和幾位村幹部合計后，決定第二天去趙老師娘家摸情況。

　　儘管王大發和“豆腐王”一行人有所準備，趕到趙老師娘家后，趙老師的母親一聽他們是王家村的人，就大叫大喊“人販子來了”，馬上就被趙老師的家人圍困起來。趙老師的母親更是指着他們破口大罵，要他們賠一個清白的女兒回來。王大發他們儘管心裡十分苦澀，但臉上努力賠着笑。他們也才知道趙老師家的情況。五年前，趙老師的父親生病了，就讓剛剛參加完高考的女兒到鎮上買葯，遇到了在外地打工回來的女青年，那女青年花言巧語把趙老師騙到一家旅館，誘她喝下迷魂藥，和一個夥伴把她帶上車，乘她還沒清醒的時候輾轉幾百公里，把她賣到了鄰省的王家村。女兒失蹤后，趙老師一家四處尋找未果，特別是收到女兒的大學錄取通知后，女兒還生死未知。直到前年收到女兒的信后，才知道女兒失蹤的真相，這時，女兒已成人婦，成了孩子的母親了，一家人慟哭了一場。

　　趙老師的娘家人見王大發他們態度誠懇，慢慢消了火氣，終於讓王大發他們進了屋。王大發他們看到趙老師娘家人日子過得艱辛，十分難過，掏出二百元錢遞過去。趙老師的母親立即沉下臉把錢推回，說：“真以為我賣女兒呢？一個細皮嫩肉的人，就值這錢？”王大發尷尬地收起錢，把來意講了出來。趙老師的母親聽了，眼睛紅了，說：“什麼，你們是懷疑我女兒拐跑了那幫孩子？做事要講良心，要不是為了那幾個山娃子，我女兒早就回來了。現在倒好，人在你們眼皮底下，她去哪裡了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告訴你們，我女兒要是有半點損失，我不會放過你們。”

　　王大發他們已經明白，趙老師沒有回娘家。“豆腐王”焦躁起來，說：“她把我的孩子拐到哪去了呢？”說著蹲在地上哭了起來。王大發見趙老師家裡人敵意堪深，就拉起“豆腐王”，說過“打擾”后出了門，臨走，他把那二百元錢擱在桌子上。一行人出門不遠，一個男人叫住他們，是那個一直沒做聲的趙老師的父親。他追上來，把錢塞還給王大發：“你們是去找孩子們吧？”還沒等王大發出聲，他拿出一張紙條，說：“這東西也許對你們有用。”說完後轉身走了。王大發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張寫有地址的紙條。他頓時明白了，衝著趙老師的父親喊道：“大哥，多謝了。”趙老師的父親頭也不回朝他們擺擺手回屋了。

　　這紙條上分明是一家煤礦，王大發他們合計后，估計趙老師就是在那裡，決定繼續追尋下去，並把情況及時向家裡反饋。他們坐了一天一夜的車，才找到那家小煤礦，問了幾個人，都說不認得趙老師。有個好心人過來，指着山坡下面說：“許多來打短工的人都在下面背煤，有個瘦小的女人，人長得秀氣，背起煤來卻不要命，每天從五點鐘起來，一直背到晚上八點，那些大男人都做不到，為了錢，她是不要命了。她可能是你們要找的人。”

　　王大發和同伴沿着曲折的小道走下山坡，一路上不時遇到背着大大的煤包上山頭的民工，汗流浹背，呼吸粗沉。他們在山下那個小煤洞前守了一陣，看到一個瘦小的民工吃力地出來，身材好像是趙老師，但由於臉上黑不溜秋，王大發怕認錯人，試着叫了聲：“趙老師。”那人“啊”了一聲，背上的煤包跌落在地摔破了，煤散了一地，一個男人惡狠狠過來，罵道：“姓趙的，又是你，扣你十塊錢。”踢踢煤包走開。

　　這人就是趙老師。王大發忙上前扶她，責備說：“趙老師，你這是幹嗎？”趙老師喘着氣問：“王村長，是不是家裡出事了？”王大發把她拉到一邊，憤怒責備：“趙老師，你怎麼把孩子們騙來做這種苦力？”趙老師儘管臉上滿是煤泥，但驚詫的神色還是能夠看得出來，她緊張問：“你說什麼？孩子們沒跟我在一起。”王大發大吃一驚，連忙拿出孩子們的紙條，說：“孩子們寫得明明白白，是跟你在一塊兒。”

　　當趙老師知道村裡五個孩子一起失蹤后，比誰都焦急，這些都是成績好、平時十分聽話的孩子。她匆匆忙忙擦洗一番，換上乾淨的衣服，就跟王大發一塊去找人。王大發提醒她去結算一下工錢，趙老師搖頭：“他們說了，干不足半個月不能領工錢。”王大發就讓“豆腐王”跟自己去找煤礦老闆為趙老師講理，不料沒說到半句，就被一群三粗五壯的惡漢圍住，只得忍氣吞聲讓趙老師一塊兒跟着離開。

　　出走的五個孩子在哪裡？趙老師和王大發他們十分焦慮。這些孩子從未出過遠門，要是遇到壞人，那可就遭殃了。不管如何，王大發還是批評趙老師不該拋下家庭出來打工，對學生造成了不良的影響，使他們小小的年紀就效仿老師的行為。趙老師苦笑不已。趙老師這時想起來了，在臨出門的前一天晚上，王金花曾來過她家，好像問過她要去哪裡。她當時是隨口說了句去省城。那麼，孩子們會不會去了省城？

　　一行人馬上向省城趕去。在半途，王大發打了鎮長的電話，鎮長開口就把王大發罵了一通：“王大發，出了這麼大的事，竟敢瞞着不報，你有幾顆腦袋？”顯然，鎮里已經知道孩子出走的事了。王大發惴惴不安地說：“鎮長，我正在找……”鎮長火氣更大了：“你有啥本事？你給我馬上去省城找華安區龍陽派出所，把孩子們領回來。以後我再想怎樣剋你。”

　　雖然挨了訓，但孩子總算有了消息，王大發和趙老師他們鬆了口氣，馬不停蹄地趕到省城。在派出所里，王金花這些孩子們一見到親人，就撲在大人的懷裡哭了起來。所里警察說，這些孩子剛出門，就遇到了不法的專門找孩子們當童工的掮客，被騙到了省城一家公司里，每天苦幹十六個鐘頭，吃的是清湯寡水，睡的是地板，而且被切斷了與外界的聯繫，幸好在一次勞動執法檢查中發現了他們，才解救出來。警察批評王大發他們沒有教育好孩子，聽任他們出來闖世界，是十分危險的。

　　趙老師拉過王金花，心疼地責備說：“你們為什麼不聽話，給大人闖禍？”王金花說：“老師，你不是說要在省城打工嗎？我們是想來幫你。”“豆腐王”罵她：“胡說，趙老師是大人，她打工關你屁事？”王金花嘟起嘴，說：“都是你，不肯為學校捐錢，害趙老師出來打工。”趙老師忙制止她不要說下去。王大發聽出了名堂，忙拉王金花一邊去問話，他這才從孩子們嘴裡知道了趙老師打工的目的。

　　原來，趙老師出來打工，是為了替孩子們償還學雜費。他十分內疚，責備趙老師這麼大的事也不跟村裡說一下。趙老師笑了笑，說：“這些是我手裡欠下的，下個學期你們不聘我了，自然要由我還清，我不能把債留給孩子們。”王大發一愣，隨即笑道：“趙老師，你就安心教下去吧，孩子們不能沒有你這個好老師。”隨即又板起臉，說：“趙老師，我現在宣布一個決定：以後，沒有村裡批准，不得外出打工，你是我們村裡最珍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