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石頭

　　一塊石頭

　　春節前夕，市長家的客廳里來了三個人：提前來拜年。

　　市長一先家人在外面還沒有回來，只有四川保姆接待他們。

　　“你們喝茶唦，坐一會哈，市長就回來了。”四川保姆給毎位倒了一杯茶，用濃厚的四川音說完話，就去忙別的事了。

　　來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一個是園林局的張局長，一個是房產開發商單老闆，一個是搞寶石鑒定的徐老專家，他們都是有見識和經歷的人。

　　市長還沒有回來，大家喝了兩口茶，就在客廳里隨便走走看看。

　　寶石鑒定專家徐老第一個離開沙發，他踱到客廳中央，把眼鏡架取下來用衣袖擦了擦，又架在那根鼻樑上，正抬頭看牆角櫃檯上一對花瓶。

　　櫃檯很精美，暗褐色的油漆，在天花板柔和的燈光下，泛亮一層淡雅的光澤，襯映着那對青藍的花瓶，像一幅靜態的素描速寫畫景，顯得很幽雅 、淡定。房地產開發商單老闆本來在觀察客廳的布局，回頭見徐老專家在注意那對花瓶，便湊近來看了一陣，輕聲問道：“老專家，你看那對花瓶怎樣？”

　　老專家沒有吱聲，他走近幾步，雙手背在身後，彎了腰，把臉湊近，左右上下看着。這時園林局的張局長也走過來，俯身看了兩眼，開口說：“這是青花瓶吧？”

　　徐老專家直起身來，用指頭頂了一下眼架，點點頭，說：“是，是青花瓶。”

　　在身後的單老闆就問：“哪個年代的？”

　　徐老專家回頭，那雙智慧的眼睛從眼片后看了單老闆一眼，笑笑，說：“仿製的，現代工藝品。”

　　單老闆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張局長也就離開了櫃檯坐在沙發上喝茶，單老闆又開始琢磨客廳的裝飾和布局。只有徐老專家還在觀察客廳里其它一些物件。

　　客廳並不很大，裝潢簡潔，擺放的也是平常的傢俱，沒有什麼貴重物品。張局長是坐貫辦公室的人，所以在那兒很安靜，正在翻看一張報紙。單老闆剛坐下，他就掏出手機看時間，但是市長還回來，他只得端起茶杯喝兩口，放下，又抬頭東張西望看客廳的布局。只有徐老專家沒有坐下來，他正站在那兒，通過明亮的窗戶，欣賞外面幾棵松柏。

　　冬日的陽光，一層黃，從窗外照進來，配合天花板的白熾燈光，讓客廳顯得很溫和。徐老專家在那兒站了一會，準備轉身 回到沙發上坐下喝茶。他其實已經扭轉身了，但他又馬上轉過去，那眼鏡后的單眼皮眯成了一條縫。

　　陽台上擺放幾盆花盆，裡面的花兒很鮮活。徐老專家對那些並沒興趣，他眼睛盯着的，是花盆旁邊的一塊石頭。

　　這一塊石頭，在花盆的旁邊，經陽光照耀，散發一層暗幽幽的光澤，顯得很厚重。好像發現了新大陸，徐老專家的神情有點激動，他把鼻樑的眼鏡架用指頭頂了兩三下，這才走到陽台跟前，仔仔細細端詳起來。

　　石頭扁平，比花盆的圓口大，包裹體呈黝黑色，邊角有一處斷口，斷口內呈現一豆粒綠色，看上去“種老水足”。徐老專家情不自禁伸手把那塊石頭抱起來，足足有十多斤重。徐老專家把石頭抱在懷裡，騰出另一隻手，觸摸石頭的表皮，感覺光滑細膩，手指過後，石面上就留下一道油脂的印痕，他眼睛一亮，叫道：“寶石！寶石！”

　　那兩個坐在沙發上的人，正無所事事，突然聽到陽台傳來的叫聲，都抬頭看，見徐老專家正抱着一塊石頭左看右看。張局長放下了手中的報紙，隨即單老闆也 把茶杯放在茶几上，都起身去了陽台。

　　徐老專家抱着石頭看過不停，嘴裡嘟嚕不斷，並且伴隨着點頭：“無價之寶！無價之寶！”

　　張局長最先走到陽台，看到徐老專冢手中的石頭，他那濃眉下的大眼睛也微微合成縫。他雖然是搞園林的專家，但經常也和奇石怪石打交道，形形色色的石頭見過不少，但他看不懂這一塊石頭有什麼奇妙之處。而徐老專家卻對走過來的張局長指着一條紋路縫隙興奮地說 ：“你看，張局長，那裡面的顆粒有白色的熒光，這是鑽石的特性！”

　　單老闆在一旁看着，他那紅潤的臉上露出一層迷惑的神色，這不就是一塊普通的鵝卵石嗎？建築工地用得多了去了，一天不知有幾十車。他想說卻沒有說出嘴來，用幾根指頭托住下巴，而另一根食指輕輕划著嘴唇，堵住了要說話的慾念。

　　徐老專家還愛不釋手抱着那塊石頭研究。張局長在一旁遲疑了一會，開口說道：“徐老，我看這石頭就是普通的鵝卵石。”張局長想起什麼，抬頭望着單老闆，“對吧？單老闆，你們建築工地用得多。”單老闆放下手來，用力點點點頭，說：“對，打地基我們都用這種石頭。”

　　徐老專家卻不理會。他在石頭上哈了一口氣，看着那層霧氣很快消失，這才把石頭放在陽台的花盆旁。

　　“你們不懂石頭。”徐老專家說了一句，並不看二人，舉手取下眼鏡架，用衣袖擦了幾下，對着嘴吹了兩下鏡片，又擦，慢吞吞架在鼻樑上，這才回過身來，面帶笑容，看看單老闆，再看看張局長，說：“我的職業就是研究石頭，鑒定寶石，幾十年了從沒走過眼。”

　　張局長點點頭，說：“那是當然。徐老是這方面的權威，誰都知道的。”

　　徐老專家謙遜地揮了兩下手，依舊笑着：“這些都不說。但我至少比你們見的石頭多。張局長看見的是園藝方面的景觀石，單老闆則是建築用石，也就是你們說的鵝卵石。”徐老專家停頓了一下，又把手放在那塊石頭上，觸摸，繼續說，“你們看到的只是普通的石頭，而寶石，沒有一定的眼力和經驗是看不出來的。”

　　二人像小學生點點點頭，同意徐老專家的話。太陽的金色，讓陽台上那一塊石頭愈發光澤，色調厚重，在眼裡確實與眾不同。徐老專家依舊面帶笑容，抬頭望着二人，又說：“許多價值連城的寶石，就出在這種貌不驚人的石頭裡。”

　　張局長雖然同意徐老專家的說法，但他對眼前這塊石頭依舊持懷疑態度，他看着石頭搖了搖頭。徐老專家看出他的表情，突然盯着張局長的眼睛笑着問：“張局長，你倒是想想，如果這真是一塊普通的石頭，那麼像市長這樣的家庭，他放在這兒有什麼用呢？”

　　張局長正在迷惑中，冷不防徐老專家給他提了這麼一個問題，不免一愣神。這倒是一個問題，市長家放着這麼一塊不倫不類的普通石頭，確實不在常理之中，腦子沒往這方面想。

　　“所以嘛，這是一塊寶石。”徐老專家下了最後結論，“雖然不敢說價值連城，但一定價格不菲。”

　　單老闆在一旁用手指抹了兩下鼻尖，嘿嘿笑着說：“徐老，看來我那建築工地上也有許多鵝卵石是寶石，但不知埋了多少在地基里。”

　　徐老專家看着單老闆，舉着兩根指頭搖了搖，笶着說：“寶石這東西，可遇不可求。”

　　這三個人還在討論那一塊石頭。這時市長家的四川保姆走來陽台，對三個人禮節性點頭笑笑，抱着花盆旁那塊石頭要走。徐老專家就擋了一下保姆，問：“你這是要抱哪兒去？”

　　四川保姆說：“拿去壓萊缸唦。”

　　徐老專家傻了眼：“什麼？壓菜缸？！”

　　四川保姆回答：“對唦。市長夫人喜歡吃我們四川的酸菜，讓我給她做點，我就去外頭找了這塊鵝卵石回來洗乾淨了曬在這裡，現在可以抱去壓菜了。”

　　張局長和單老闆看着保姆把石頭抱走啞然，卻又突然聽到“啪”的一聲響，二人低頭往下一看，見是徐老專家的眼鏡掉在地上摔碎了鏡片。

　　2013年5月27日完稿

　　26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