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兒童的春天（十五）

　　留守兒童的春天（十五）

　　文/兵蘭

　　2002年7月3號，那是一個永遠難忘的日子。奔波了接近半個月的町蘭夫婦，終於在那一天有了一份新的希冀，找到了一份夢寐以求的工作。

　　一大早起床，啃了兩個饅頭以後，町蘭跟隨丈夫來到了陳江鎮平南路。聽老鄉說那裡一個叫做安特的公司不錯，待遇好，工資高，就是每次面試的人特多，很難應聘成功。抱着一絲僥倖，町蘭也湧入了面試的人流中。

　　待他們風塵僕僕趕到安特廠門口時，發現已經有很多找工作的人群把一個不大的保安室堵得水泄不通。町蘭費盡渾身力氣，擠到招工處，看到招工廣告上寫着：因生產需要，現招生產準備工一名，女，25歲以上，高中學歷，能吃苦耐勞，有意者請在7月3號帶好相關證件前來面試。

　　看着招工廣告上的相關要求，町蘭有點憂心忡忡了。論文憑，僅僅就初中畢業（不過，辦了一個假的高中畢業證）萬一要考試那不是出大糗了。而且更覺得難為情地是身份證是借的（那個時段，一般工廠都只要18-22歲的，所以無奈之下，町蘭只能拿妹妹的身份證）。而且招工廣告上說就僅僅招一名。要想在這人山人海中，能幸運進入這其中一名，豈不是比登天還難啊？加上自己又沒熟人沒親戚在這個工廠上班。

　　當時身無分文的町蘭也打算豁出去了，反正已經來了，那也得盡最大努力去試試吧。町蘭就想，只要能應聘上，就算是再苦的活兒，對於受過這麼苦的她來說，一定能好好地做下去。於是，一套盜版的證件，一個盜版的町蘭就這樣開始希望能進到這家公司了。

　　等了大概一個小時左右，招工的人事小姐出來了，町蘭朝離人事最近的前面開始了擁擠，保安看那陣勢便出來大聲吆喝：“不要擁擠，不要擁擠，前面的排好隊，一個一個來。”可那時找工作心切的她們哪裡聽得進去，繼續往前面擁擠着。還好，個頭不是很嬌小的町蘭終於擠到了最前排，身邊幾個女生被人事看了證件合格以後，被叫進去填表了。

　　終於輪到町蘭了，人事把她手裡的證件拿到了手中，看了看身份證，畢業證，再仔細地看了町蘭本人好一會兒，才跟町蘭說：“進去填表吧”。“哈哈”，那一刻的町蘭，真的比吃了蜜糖還要甜蜜，大聲高呼萬歲。填表，一切順利，完后，人事還問了一些其它相關的問題。

　　就這樣差不多進行兩小時的面試以後，人事小姐告訴她們幾個（可能是準備最終挑選一個），下午5點過來看結果。

　　町蘭悻悻地走了出來，激動的心情被一下子涼了半截，幾個中再挑一個，那我肯定是百分之百沒希望的，因為只有她自己知道，所有證件都是假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的4：30分左右，町蘭再次跟丈夫來到公司門口看結果：町蘭，明天8點準時到我司報道上班。

　　他們倆都都有點不敢相信地睜大瞳孔，疾步再走近，幾乎是貼着臉在廣告欄上仔細瞅瞅，原來是真的，町蘭真的應聘通過了。那一刻的夫妻倆，都如釋重負地開心，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之情，町蘭跟丈夫一次又一次象個孩子般地歡呼雀躍起來。

　　正在值班的保安兄弟，看着他們樂成這樣，也跟着一起祝賀。接着，保安用手指着右邊的那棟樓房，告訴町蘭說，從這邊走過去，沿着那邊保安室時去前台辦理入廠手續，明天就可以報道上班了。

　　就這樣，一份好不容易找尋到的工作給了町蘭無限希望。女兒的奶粉，家裡的房貸終於有個小小的起點。

　　可沒想到，上班以後，一切的一切並不是如町蘭想的那麼如意。這家公司是個規模很宏大的合資企業，管理上都非常嚴格，而且還要上晚班。加上剛開始工作，對所有的流程完全是一片空白，所以町蘭吃盡了不少苦頭。

　　生產準備工，顧名思義就是為生產作準備的工人。其實就是做一些很普通的苦力活，把公司回收到客戶處的一些膠箱，清理好外包裝的成品票，然後按照品種整理好歸放到生產線需用的位置。

　　以前從沒拉過叉車的她，第一次學會了拉叉車，而且象一個大男人一樣，一板一板把清理好的包裝箱拉到指定的區域。因為是新手，所以免不了動作比老員工慢；因為不熟悉，免不了受老員工很多嘮叨，不滿。可那一切的一切，町蘭還是咬緊牙關挺了過來。

　　後來，丈夫也在大欣第九區一家燈飾廠找到了一份焊工的工作，剛開始做學徒，只能拿到少得可憐的幾百塊錢。不過，倆人有了工作以後，終於在離町蘭很近的公司附件租了一間幾十平米的瓦房，雖然很臟很破，但至少比在爛尾樓舒服多了。

　　丈夫的公司離租房很遠，每天早上，天還沒亮丈夫就起床，然後徒步到公司上班。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月，町蘭終於拿到了屬於自己的第一份工資：440元。倆小口買了一斤半豬肉，算是為他們倆的小日子第一份慶賀。為丈夫買了一輛破舊的二手單車，花了70，交房租100，餘下的就只能做下個月的生活費了。

　　杯水車薪的生活，讓他們忍辱負重的苟且存活着。對於留守在家的女兒，他們連最起碼的奶粉錢都無法寄回去。這也是町蘭這些年以來最大的一個心病。父母把兒女養大成人，還要任勞任怨撫養他們的下一代。她發誓：這一生，她一定會盡她最大的努力回報她的父母，回報那些年給予她的愛。

　　孤苦伶仃的小心怡，在外婆外公的悉心照料下，一天天健康地成長着。就算爸媽沒錢寄回來，可外公外婆還是想方設法也要買奶粉給寶貝孫女吃。沒幾個月，小心怡長得胖乎乎的，看見人就“咯咯”地笑着。外婆逢人就誇她的孫女如何如何可愛，如何如何地乖巧。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或許心怡知道從媽媽肚子里生下來，就註定要承受其它孩子承受不了的苦。所以心怡一直都很聽話，用外婆的話說，這小傢伙，好象生下來就知道媽媽不在身邊，不能折騰外婆。

　　一般只要餵飽了奶，吃飽了飯，外婆把她放進一個用木棍做的椅子里，給她一個什麼玩具，她會一直玩到想睡覺，也不會哭一聲。

　　有時外婆實在不忍心把她一個人放家裡，去田裡干農活的時候，也會把小心怡帶去。然後在外婆幹活的前面放一張膠紙，把小心怡放在上面，用一堆衣服把她圍起來（那時，她還不能單獨坐在地上），就這樣陪着外婆鋤草，挖地，與外婆相依相伴。

　　有一次，外婆把她帶去一個很遠的山坡上挖紅薯，因為路程比較遠，所以外婆把她放進背簍里背了過去。等到點的時候，外婆依然把她放下來，找個平穩一點的地方，把小心怡放了上去。

　　那時的天氣已進入薄涼的深秋，加上剛下過雨的地有點潮濕。剛開始小心怡坐上去，外婆給她削了一個手指頭大的紅薯，她玩得很盡興，不哭也不鬧。可後來，她竟然低着頭一聲不吭地睡著了，手上拿着的紅薯還銜在嘴邊。

　　等外婆挖滿了一背簍紅薯以後，才發現寶貝孫女睡著了。外婆心痛得緊緊把心怡摟在懷裡：“我的乖孫孫呀，你怎麼默不作聲地就睡著了。你看，這麼冷的天，要把你睡感冒了外婆該怎麼辦啊？”

　　外婆趕緊背着一背紅薯，懷抱着熟睡的小心怡往家裡趕去。剛下過雨的路很滑，加上又是石子路。外婆一不溜神，被一個小石子絆了一跤摔出去好遠好遠。那一背紅彤彤的紅薯也被摔得滿坡都是。嚇壞了的外婆顧不上傷痛，連滾帶爬地爬起來高聲呼喚着不在懷裡的孫女。

　　“我的乖孫孫，我的乖孫孫，你在哪呀？你在哪呀？我的天，我的天，這怎麼辦？怎麼辦？”外婆嗚嗚地哭着嚷着。

　　“哇……哇……”地一陣哭聲撕碎了外婆的心。循着聲音，外婆忍着劇烈的疼痛，朝心怡哭泣的地方爬了過去。等外婆一拐一拐地爬過去看時，只見小心怡被一棵枯萎的桑樹橫攔着她嬌小的身體，要不然，真不知會摔到哪裡去？

　　外婆發瘋般地抱起小心怡，大喊：“救命呀，救救我的孫女呀？”可那荒無人煙的荒坡上，哪有人能聽到外婆的呼救聲。

　　還好，很慶幸是心怡沒受一點兒傷，倒是可憐的外婆，膝蓋下面被摔破了一條口子，緋紅的鮮血潺潺往下流淌。那一刻，外婆完全忘記了自己的疼痛，一手抱起心怡，癱坐在地上上下左右，仔細端詳着孩子，看她有沒有哪裡受傷？

　　後來，外婆回憶說，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抱着心怡回家的。背簍還有那一坡的紅薯，外婆再也不敢去撿回來了。她說那一次不知是什麼菩薩在保佑，要不然，要不然，小心怡就沒命了。

　　回到家，鄰居看到一瘸一拐的外婆，看着被鮮血染紅的褲管，還有那一身髒兮兮的小心怡，都紛紛過來接過這個可憐的小寶貝，把外婆送進了鎮里的一家小診所。那一道血淋淋的傷口，整整地縫了七針。那一次，外婆說她真的哭了，不是自己的傷痛，而是覺得對不起女兒，對不起可憐的小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