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兒童的春天（四十二）

　　留守兒童的春天（四十二）

　　文/兵蘭

　　晚上回到家，再也看不到町蘭臉上的愁雲了，她悄悄地告訴着丈夫：“從現在開始，你別打擾我了，我要開始為女兒寫文字。算我送給她的六一禮物，相信女兒一定會慢慢回到以前的。”

　　“什麼時候打擾過你的，一沒讓你做飯二沒讓洗碗，這些還不夠啊，寫吧，寫完了剛好心怡小嬸子要回去。”丈夫好多天沒看到妻子露出這樣的笑臉，他懂妻子只有在文字中才能找到快樂，只能讓她在文字中忘記一切不開心。所以，自從妻子有了電腦，愛上文字以後，他就一直默默地支持着她。

　　靜坐下來，理理這些天陰沉着的心緒，慢慢在空間里翻看着女兒的照片。於是，她為女兒寫下了一篇《一個流守兒童母親內心的聲音》的文字，文字是這樣的：

　　女兒活潑可愛的模樣被我設成了公司的圖像，每次跟同事聊天時，總會跟同事聊起這樣的話題。

　　“蘭姐，你Q上的圖像是你女兒的近照嗎？好可愛哦。”

　　“呵呵，謝謝！是啊，年前在家拍的，今年農曆的八月就滿十一周歲了！”

　　“在這邊上學還是老家？”

　　“老家……”

　　“啊？你真夠狠心，難道不曾想她？”

　　“為了生活，為了讓她以後過得更好，就算想她也沒辦法呀……”

　　“那你可以試着把她接過來上學，要不然你會遺憾終身，你看現在的流守兒童好可憐。”

　　“嗯，我知道，可是現在接過來會影響她的學習，明年她就小學畢業了，怕她一下子適應不了這邊的氣候及環境。再說，她已經跟她爺爺奶奶習慣了，她離不開她的爺爺奶奶。所以我們只能盡量滿足她物質上的需求，讓她有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

　　“有些東西不是說物質上能滿足她就能讓她快樂成長的，等她長大以後，或許她會發自內心地報怨你們。”

　　接下來，我再也不敢發言，因為我聽到了我一直害怕聽到的字眼。那一刻，我象一個失去了記憶的精神病人，傻愣愣地盯着圖像上的女兒陣陣發獃。也就是每每到了這個時節，思念女兒的那份心情就與日俱增。

　　其實說句心裡話，我又何償不想跟女兒廝守一起享受天倫之樂？我又何償不希望每天能照顧着女兒的生活起居？我又何償不想陪女兒開一個不是爺爺奶奶陪同的家長會？

　　然，為了生活，為了能讓年邁的公婆更好地安度晚年，為了能讓女兒以後有個更好地生活環境。我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忍受骨肉分離的痛苦煎熬，一次又一次忍受着夜以繼日的漫長思念，一次又一次地將女兒丟在老家做流守兒童。

　　但我始終堅信，總有一天會回到女兒身邊，我會用今生所有的努力來換回女兒對我的諒解。我更堅信，長大后的女兒她一定會原諒我，就算得不到她的原諒，但我想只要女兒不趕我出門，能給她做牛做馬我也無怨無悔。

　　思緒把我拉回到了今年的春節，在漫漫歲月無情的碾轉下，我們一家五口人終於歡聚一堂、合家團圓地過了一個甜蜜溫馨、舉杯歡笑的幸福年，也讓女兒第一次飽嘗了一個有爸爸媽媽陪伴地天倫之樂。那些天的女兒是多麼地開心，整天臉上都洋溢着燦爛的笑容。

　　年初四，一個漫天飄雪的日子，我們一家人圍坐火爐旁，邊嗑着爪子邊看着電視，電視里正播放着一個《關注留守兒童》的新聞節目。當主持人用她顫抖的聲音呼籲全社會的人多多關注留守兒童，當一個個穿着樸素的孩子們站在演播廳，聲淚俱下地呼喚遠在外地的爸爸媽媽回家過年的那一瞬間，我跟家人們的臉上都是淚水漣漣。

　　悠悠側過身，我看到了坐在我身邊同樣淚如雨下的女兒，心裡的疼痛真的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我一把把女兒攬在懷中，淚流滿面地附在耳旁輕聲問她，寶貝，你是留守兒童嗎？沒想到，女兒的回答讓我更加心痛不已。只見她擦了擦眼淚，很小聲地對我說，現在應該不算流守兒童，過幾天就是了。說完，她掙脫我的懷抱跑到她房間去了。

　　那一刻，我再也無法平息自己的心情，一步踱到洗臉間，對着冰冷的牆壁捂着臉失聲痛哭。我疼愛的寶貝，媽媽終於聽到了你來自你內心的聲音，那聲音告訴我，你是多麼不願意做一名跟電視上播演的流守兒童；媽媽看到了你眼角邊滑落的淚水，那淚水我明白，你的心裡有多少個期盼和夢想，那夢想是如此簡單如此純真，對於你來說卻是如此的奢侈。

　　可是，現實的殘酷，生活的窘迫，這一切的一切，媽媽真的是迫不得已。寶貝，你能體會媽媽的心情？你能發自內心地原諒媽媽嗎？每天早上媽媽在上班的路途中，總能依稀看到那些陪送孩子上學的爸爸媽媽，總能看見那些孩子們在爸爸媽媽的陪伴下是多麼地開心。那個時刻的媽媽，你知道她的內心有多痛嗎？媽媽是有苦說不出，你知道嗎……

　　如今這難忘的一幕，已經過去了多個時日。可每當我悠悠想起時，心還會隱隱作痛。或許，這個痛，已經根深蒂固地我的腦海里生根發芽，已經永遠鐫刻在我的記憶深處。

　　昨日回家，打開電視，又看到了一篇關於留守兒童的報道。看着那些跟我女兒一般大小的孩子們被風吹被日晒后黑黝黝的臉蛋，看到了那一個個可憐又可愛的身影在學校的操場上追逐嬉戲。聽到了他們對在外務工的父母發自內心地聲音：爸爸媽媽，你們辛苦了！別擔心我們，我們在家一切很好，你們在那邊就好好工作吧，我們會用優異的成績回報你們……

　　顫抖的聲音還在繼續，可淚又一次模糊了我的視線，我一個人站在屋子中央再一次失聲痛哭。我可愛的女兒，如今你也是一名流守兒童，你也是屬於他們中間的一份子，媽媽似曾聽到了來自你心底的深切呼喚，可是你聽到了媽媽心頭這嘶聲力竭的吶喊嗎？

　　窗外的雨密密麻麻地下，對女兒的那種痛徹心肺的思念在瞬間又綻開了花。望着天空中朦朧的細雨，我對天呢喃，寶貝，今天你帶雨傘了嗎？是不是爺爺牽着你的手一直到學校，看着你進了校門才離開？是不是你又羨慕你的同學有媽媽幫她撐雨傘，而你又只能一個人在雨中孤獨行走？是不是你昨夜的夢裡夢見了媽媽，就如同媽媽每夜都夢見你一樣？

　　我的寶貝女兒，天下所有留守兒童的孩子們，你們感受到了一個遠方母親此時對你們的牽挂及思念之情嗎？你們聆聽到了一個遙遠的母親發自內心真實的聲音嗎？其實，做一個流守兒童的母親，她一生要經歷多少車載斗量的無奈；做一個流守兒童的媽媽，她一生要承受多少魂牽夢縈的思念。雖然她不能時刻陪在你們身邊，雖然不能與你們朝夕共處，雖然不能照顧你們的生活起居，可她的心無時無刻不將你們牽挂，她的眼睛無時無刻不注視着你們。

　　孩子們，轉過身去看看，天空中那顆最亮耀眼的眼睛就是你們母親的眼睛。她會照亮你們的人生前程，她可以用她眼睛的光明還你們一個燦爛的人生，她會用她的眼睛為你許下千萬個諾言：今生只能做一個流守兒童的母親，願來世能做一個稱心稱職的好媽媽。

　　以此文字，送給我的孩子，送給全天下所有留守兒童的孩子們，希望你們在家鄉的那片土地健康成長，在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悉心呵護下，更好更努力地發奮學習，為你們以後的人生做最好地鋪墊。爭做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而不是被人唾棄調皮搗蛋的壞孩子；爭做一個人人誇讚的陽光童鞋，而不是人人憐惜的留守兒童。

　　寫完這篇文字，町蘭的心又開始了漫長的思念，遠方我可愛的寶貝女兒，這些天以來你對媽媽的叛逆，你聽到一個遠方母親對你發出的聲音了嗎？那一刻，總算把積蓄在心底里的心裡話發泄出來。町蘭雖然流淚了，但那一刻的眼淚是值得的。

　　於此同時，她又拿出筆，為女兒學校的全體老師及校長寫了一封感謝信：

　　尊敬的大同希望小學的校長及全體老師：

　　你們好！

　　我是貴校五年級一班學生向心怡的母親。在那個和風蕩漾的陽春三月，在相隔千里的南方這座城市，我一次次地收到遙遠的那座城市帶給我的重重驚喜：中央電視台委託四川衛視在貴校拍攝了一組《關注留守兒童》的專題片，我的女兒向心怡能有幸成為這場專題片的女主持人。這個消息讓我這個給了心怡生命但沒有好好呵護她成長的母親喜極而泣！我更榮幸能作為一位留守兒童的媽媽，在你們學校的親情聊天室第一時間見到了我日夜思念的女兒。面對那麼多閃光的鏡頭，我看到一向堅強的女兒把眼淚盡情拋灑在這個溢滿愛心的熒屏。那一刻，我的心真是碎裂了！

　　我知道，那時那刻的心怡也是如我一般地思念着我們，她也是如我一般被這種濃厚的愛深深感動，在女兒痛哭的眼淚里，我發出了撕心裂肺地呼喊，寶貝，咱不哭，一起堅強，好好學習，用你最優異的成績來回報給過你這麼多愛的老師及幫助你們的所有愛心爸爸及愛心媽媽。

　　此時，我想說：心怡，媽媽的好女兒，老師的好學生，你是幸福更是幸運的。雖然你是一名留守兒童，可在你的身上，我們所有人都看到了你比陪在父母身邊的同齡孩子更堅強，更懂事，更知道自強不息，更乖巧惹人憐愛。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這五年間給予過你愛給過你溫暖的所有老師的豐功偉績，是他（她）們一步步讓你從一個只會數阿拉伯數字的幼兒，培養成一位快小學畢業的好學生。

　　此時，我還想對你說：心怡，你的童年雖然沒有爸爸媽媽陪伴，但是這座給你母愛的母校一定會給你以後的人生埋下感恩的伏筆，相信你一定不會讓所有老師失望，你一定會在他（她）們的培養下，飛出這個貧窮的山區。在你擲地有聲的誓言里，我們都在等待這個節目的開播，希望在跟你同學鏗鏘的演講中，能讓全世界更多的愛心人士走進還有更多需要幫助的留守兒童，讓他們能儘快找到一個溫暖的家園，讓他們在沒有父母的關愛下，依然能夠爭做祖國的絢麗花朵，春天的一縷暖陽。

　　是的，我只是給了心怡生命，只是能有幸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今年，心怡就滿十一周歲了，在這十一年中，她沒有享受過一天母愛，這曾經讓我無比的愧疚。還記得，我生下心怡四個月時，種種無奈迫使我把她撇在外婆家，她是在外婆外公的呵護下逐日長大；還記得，在她四歲那年，離開外婆外公的懷抱，回到爺爺奶奶的家，開始踏進學校的大門，正式成為貴校的一名小學生。

　　這以後的朝夕每天，她都是在身體一直不是很好的爺爺奶奶陪伴接送上下學。因為我和心怡的爸爸迫於生計一直在外努力拚搏，怎奈現實跟夢想總是那麼殘酷，我們還在生活的漩渦中上下求索，達不到預期的目標。心怡只能在無盡的期盼中，日復一日的留在留守兒童的群體中。

　　永遠不會忘記，我們從沒陪心怡開過一個家長會；沒有送她進過一次學堂；沒有為她過過一個生日。可就在前不久，貴校為所有留守兒童過了一個別緻的生日宴，在那些閃閃的燭光里，我冥冥中聽到那一首動人的生日歌傳遍了巫溪的大街小巷，傳遍了世界的每個角落。彼時，我只能在遠方靜靜聆聽心怡為我帶來的好消息，我只能在遙遠的他鄉深深地跟女兒道聲對不起，只能在此時為貴校的所有老師說聲謝謝，謝謝你們給我女兒這麼多的父愛與母愛。

　　還記得，年前，我們終於完成了許給家人的承諾，終於第一次回家跟家人一起過了一個天倫無比的新春佳節。那些日子，我們一家人是多麼的幸福啊！高高掛起的紅燈籠掛起了我們一家人的笑臉，滿天的煙花撒下了我們歡慶的影子。那段時間我看到女兒臉上的笑容是多麼的燦爛，我聽到女兒的聲音是多麼的娓娓動人。可是，短暫的相聚二十天，我們又要坐上南下廣東的列車，又一次把心怡丟在老家那座城市，又一次讓她做留守兒童。那一天，心怡為我們送了一個非常貴重的禮物：為媽媽畫了一隻拔浪鼓，還說希望媽媽在傷心時，搖搖它就會開心一點；為爸爸寫了一篇日記，並對爸爸說有時間也要想一想女兒。

　　在那段日子，看到女兒寫的日記，我讀懂了女兒內心的聲音。女兒說某某同學的媽媽回來了，手拉手一起逛街，看她們是多麼幸福，可自己卻只能躲在遠處偷偷地看偷偷落淚；女兒說今天開家長會了，某某同學坐上爸爸的車一同去學校，看他那高興的模樣自己傷心了好多天……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閘門，淚水頃刻間如洪水暴發！

　　還記得那一天，在視頻里，我在心怡紅彤彤的臉蛋上，看到了幸福的光芒正在熠熠生輝；我看到了陽光正無比溫柔地照耀着穿在心怡身上的紅色校服。那陽光，是你們學校全體老師給予的。雖然心怡沒有爸爸媽媽的陪伴，雖然心怡只是一名留守兒童，卻依然生活得如此幸福。

　　還記得那一天，我在心怡老師的日記里驀然發現，她讓我們所有留守兒童的父母在外放心，孩子們生活得很好，如果哪一天想孩子了，記得跟老師說說，她們會幫我們實現這個願望。老師還告訴我說，下學期，孩子們就可以跟老師們一起共進午餐了。我當時的腦海中就浮現出了師生在一起吃飯時那其樂融融的場景，是那麼的快樂、那麼的幸福！

　　這所有的一切，已經在我一生的記憶里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我會把這一切永遠珍藏在我的記憶深處。真誠的向所有大同希望小學的老師們，道一聲：你們辛苦了！正是有你們的關愛，這些留守孩童才能在你們的培養下，開出一朵又一朵的絢爛之花，才能找到一個又一個即溫馨又溫暖的幸福樂園。正是在你們的呵護下，他（她）們從此不再孤單，從此走向一個嶄新的時代，他（她）們能一天天與時俱進，攀向知識的頂峰。他（她）就似一朵朵春天的花朵，開放在這個處處有溫暖的新時代。

　　“留守兒童”這幾個讓我愧疚一生的字眼，給我留下了難以泯滅的印記。然而此時此地，我卻不感到慚愧了，因為有你們，所以我更會安下心來好好工作，為女兒的未來努力拚搏，為她美好的前程付出我的一切。因為有你們，我更值得為這些留守孩童而自豪；因為有你們，讓他（她）們找到了一個又一個的愛心爸爸，愛心媽媽。感謝你們，所有為女兒執教的老師們，代女兒跟你們深深地說聲辛苦了！

　　最後，我謹代表女兒，代表女兒的家人向各位老師送去我真誠的祝福：祝福大同希望小學的全體老師：工作順利，家庭幸福，吉祥如意，平安一生！

　　此致

　　敬禮

　　你們的學生向心怡的母親（町蘭親筆）

　　寫完了這些，町蘭終於如釋重負了，她為女兒力所能及做着能讓她感動的一切，她希望這一切能給女兒一份特別的驚喜與意外。因為，町蘭在心底里已經有了一個更讓她激動不已的想法，有這想法，連她自已都感到非常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