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情深

　　父親不大和他說話,從他小的時候起，一直就是這樣。在父親眼中，他的一切都是錯誤的，他的穿着、他的髮型、他的舉止言談。有時候，他只是希望引起父親注意，才故意這麼做，可是，父親仍然是冷漠的，無視他的存在。

　　上小學的時候，他犯了錯誤，父親會打他，他恨不得馬上長大，好和父親對抗一番,真長大了，他發現父親卻老了。等他上大學再犯錯，父親總是說一句“沒用的東西”，這很傷他的自尊。其實，父親只是大街上修補車胎的一個老頭，文化水平不高，又黑又瘦，手上總是黑乎乎的。有時候碰上同學，他都羞於承認那是他父親，他希望父親是一個將軍，要不就是教授，反正不會是一個大街上修補車胎的男人。

　　大學畢業后，他被分到銀行上班，父親和他的話仍然不多。父親對他最和藹的一次，是他把女朋友帶回了家。那次，父親臉上的皺紋全部舒展開了。那是一個不錯的女孩子，溫柔、賢淑，他卻來了脾氣，偏不要這個女朋友。他想：“你喜歡的，我就不喜歡。”潛意識中，他和父親是有一種對抗的。

　　後來，和他結婚的是父親不太喜歡的一個女孩。他想：“我就要選擇自己的生活，偏不以你的意志為轉移。”結婚後，他才有點後悔，媳婦自私、刁鑽，對自己的父母和對他的父母，簡直是天壤之別，而且總是懷疑他在外面有人。他那時想，也許父親真是對的。可是，他不肯承認，硬要把這婚姻繼續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媳婦指着他母親的鼻子罵街，他才下定決心放棄。

　　誰也沒想到他會出事。他的一個哥們兒說，跟他貸款100萬元，幾天就還，是個大買賣，保證沒事，還能讓他賺上10萬元。他想，有了10萬元，他就不讓父親在街上風吹雨淋地出攤，父親也該享受享受。再說，那人又是他的鐵哥們兒，他信得過。

　　於是，他這個剛上任不久的信貸科長，就把100萬元貸給了哥們兒。讓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哥們兒捲款外逃，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那一刻，他想到了死，他買了一瓶安眠藥，在吃那瓶安眠藥之前，他到父親的屋裡和他告別。讓他吃驚的是，父親的頭髮一夜之間全白了。從前，他總以為這是文人墨客們的誇張，原來是真的。

　　父親說，誰在這時候倒下，誰就是孬種。一句話，就把他說得淚流滿面。父親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存摺，說：“這是幾十年的家底，有10萬元吧，先拿去，剩下的，咱再去借。”

　　接下來的幾天，他和父親發瘋般地四處借錢。他的單位還不錯，只讓他賠了20萬元，但公職沒有了。那天，父親和他說了一夜的話，幾乎把從前30年沒說的話全說了。他只記住了幾句，父親冷淡他，是想把他鍛煉成錚錚鐵骨的男人。父親告訴他，做一個男人，最重要的是要有鋼鐵般的意志。那一刻，他深深地理解了父親。

　　在他最絕望的時候，是父親幫了他，父親說的一句話，讓他銘記終身。父親說，別失望，有人就有一切。

　　以後，父親和他的話仍然不多，但父子之間有了一種默契。他有時幫父親去修車；有時，在父親回來后，給他倒一杯茶。他想，這就是男人吧，他們之間的交流不在於話多話少，而在於那種沉默之間的認同有多少。（摘自《現代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