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父子

　　那天騎摩托車去降帳辦事，走在中間十字路口，從東往西穿越街道的時候，有人喊我，其實我早就知道魏小明的商店就在此，果然是他在叫我。

　　我把車停在路邊，和走過來的他說話聊天。多年未見，我和他聊了很多很多。回來以後，我腦海里一直盤旋着他們魏氏父子的故事，直到我現在下決心把他們的故事寫出來。

　　八一年我從寶雞供銷商校畢業分配到扶風縣的杏林供銷社后，就認識了和我同在一個單位工作，家同在五泉公社的老鄉魏隴林。記得他比我大六歲，剛結婚不久，人很靈活，很會說話也很會做人，在單位口碑和影響一直不錯。有次大夥閑聊時談到他的名子，他說他出生在隴縣一個名子有林的地方，作為紀念，後來父親就給他取了這個名子。

　　作為老鄉的他對我也像兄長一樣關心和照顧。當時覺得無所謂，也不覺得有什麼，三十年過後，無兄無弟的我，心裡才會覺得很感激和感謝他那時對我的所作所為。

　　八二年那年冬天的一個下午，同在杏林供銷社工作家在鄰村朱家的朱小琴，返回單位路過我們村的時候，她找到了也正好在家休息的我，因什麼事情，讓我和他一起去桶張村找也在家休假的魏隴林。

　　沒費多大週摺我們倆騎車一起去桶張村找到了他的家，記得他的家是門朝北開。記憶中在當年他們家境很富裕，房子蓋得在他們當地應該是屬一屬二。他的父母，我應該分別稱他們倆叔和姨對我們很熱情，尤其是那位做過政府幹部已離休在家的父親魏安福，時年有六十歲左右的樣子，面容很善良，看人的眼神很和藹慈祥。讓從小缺少父愛的我很難忘懷，直到現在我已記不准他的模樣，還能很清楚的記得他慈祥的眼神。

　　八二年的時候，政府成立了楊陵示範區，地處扶風東南方向和楊凌毗鄰的我的家鄉五泉公社被劃歸了過去。年底的時候，魏隴林也調回了家鄉，調到了五泉供銷社。

　　八三年春天，我調到了揉谷供銷社，又認識了在揉谷供銷社工作，魏隴林的小弟弟魏小明。小明比我小兩歲，當年我二十一歲，他十九歲，白凈瘦小，活潑可愛的小少年一個。在和小明的接觸中，感覺他們魏氏兄弟也許是秉承了父親穩厚的個性，很好相處，直得信賴，絕對不會給同事朋友下套子設陷阱。那年夏天我和小明一起去楊陵玩的時候還合影照了一張相。

　　八三年那一年國家嚴打很厲害，電影明星遲志強都被判刑坐了監。當時在桶張大隊醫療站做事的小明的三哥因什麼事被扶風縣公安局抓去五花大綁胸前掛個牌子到處遊街示眾。

　　那年春天揉谷交流會，正會的前一天，小明的父母魏氏叔姨，結伴來揉谷找小明，逛會趕熱鬧看戲。預料之中縣公安局的十幾輛嚴打遊街車也威風凜凜，浩浩蕩蕩的在正會的那天來到揉谷的街道進行了遊街，高音喇叭聲震耳欲聾，刺激着每一個人的神經。被五花大綁胸前掛着牌子的小明三哥也理所當然站在一輛大卡車一邊的後端緩緩的從門前經過。小明及父母站在路邊，此時此刻，父子母子兄弟，在這樣的時刻，以這種方法相見，站在車上的兒子看見車下的父母和小弟，抑制不住眼淚很快流了出來，而車下的母親也早已淚流滿面，強忍住不讓哽咽出聲來，做父親的鐵青着臉，這位共產黨的高級幹部，沒有任何錶情，極力掩飾住自己在大廳廣眾之下失態。

　　我當時在生產門市部的五金櫃檯上班，小明在綜合門市部的文具櫃檯上班，我們倆不在一塊。小明的父母和小明站在街道上看到小哥那一刻，我不在跟前，是聽同事後來說的。

　　小明住在綜合門市部的二樓上，我隔了一條路住在生產門市部的院子里。那天下午下班后，我看到魏大叔，站在二樓的樓梯口一直向下張望，滿臉的慈祥一直微笑的看着我，等着我喊他魏叔和他打招呼，只見過一次面的他，顯然已經認出了我。而當時內向木訥的我卻一直呆看着他不知怎麼開口和他說話，遲疑着一直沒有開言。尷尬對峙了片刻后，看到我一直沒有出聲，魏叔他臉色灰暗很難為情的別過了臉，扭過了頭。現在可以想象，當時的他內心是何等的酸楚和無奈，作為共產黨高級幹部的他離休后鳳凰落了架，心裡的落差很大，兒子被公安局抓去遊行，就連一個和他兒子一般大的小孩子也不願和他打招呼理他。他當時多麼需要別人的安慰問候，可是當年年少的我沒想這麼多，也沒有做到這一點。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這位慈祥的父親，也是最後一次見到這位德高望重父親。

　　在休息回家和去揉谷供銷社上班的時候，我經常路過五泉街道，也經常會看到已調到五泉供銷社工作的魏隴林，他對我還是一如既往的那麼熱情，能幫上的忙盡量幫助我。當年尿素很難買，我寫了一個條子讓小妹和父親拉着架子車找在農化門市部上班的他，托他的關係，幾乎沒費什麼周折就買到了肥料，頗讓旁邊的其他人羨慕眼紅了一回。後來，每家每戶分肥料，他也會為我操上這個心，讓在五泉街道辦事的鄉鄰幫我用順車捎回來。

　　後來，我又調離了揉谷供銷社，以後就很少再去五泉街道，偶爾去一趟也沒有再見到魏隴林。有一次我實在按捺不住想知道真相，走進去到供銷社的辦公室去找蔣會計詢問，他才告訴我，魏隴林在一次給單位做生意的時候，被人騙了錢，損失慘重，就此他辭職回家了。

　　噢！原來如此，我很震驚，也很惋惜，心情很複雜。

　　……

　　多少年過去后，我們原來的五泉鄉已經改成五泉鎮，逢三六九有集，打了水泥路，也通了班車，比以前繁華熱鬧方便多了。在集市上我還會偶爾碰上現在應該是稱之為老魏的魏隴林，他看到我欲言又止，很難為情。我不開口他肯定不會先和我打招呼說話而會匆匆擦肩而過，一樣的錯誤我不會重犯兩次，我及時喊他老魏讓他停下腳步，他停下來又和我聊了很久很多。

　　小明告訴我，他父親魏叔魏老，那位德高望重慈祥的老幹部老革命，已經去世有十年了。因為是離休幹部，作為遺孀的老母親現在還有為數不菲的工資，隨他三哥一塊生活。而他大哥魏隴林兩個大女兒已經出嫁，外孫子已經有六七歲了，而最小的兒子還在上大學，他們幾兄弟近期都在桶張村南邊那塊地做務大棚菜。

　　而小明他自己，則在供銷社離散之後，兩口子在降帳鎮租了一間門面房做服裝生意，還買了房子，女兒已經工作，兒了還在上大學。

　　老百姓的生活，就是這樣平淡而悠長。

　　二〇一〇年七月一日於陝西楊凌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