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鞭炮

　　年裡耗了這麼久來準備，終於趕在除夕之前把該備足的東西都備足了。廚房裡，已經切好了二十塊結實厚白的豆腐，足足可以吃到正月十五開外。瓦罐里的那隻老母雞該是燉得差不多了，瞧那香氣早就管不住自己溢得到處都是。樑上垂吊的肉想吃了就割一刀，富貴這孩子這回該打打牙祭了。這孩子手氣真不錯，村子里集體分魚，他竟能抓鬮抓到最大的一條草魚！該是他爹在天有靈，可憐他常年吃得缺油寡料，暗中佑護他吧。這次一定好好補償他一回。菊花在廚房裡一邊忙活一邊想着心事。過年了，是該抽個時間來理一理這一年來的舊事。

　　“娘，我去放爆竹玩！”富貴不知去了哪裡，滿頭霧氣地突然冒在菊花面前。

　　“那有什麼好玩的，別彈着了自己，我們要留着它年外接客用呢！”菊花嗔怪地說。

　　“娘~！他們都有爆竹玩，妞妞還有煙花放！”富貴委屈地說。

　　菊花拿火鉗的手滯住了，回過頭來看了兒子一眼，嘆了口氣說：“好好，娘也給你爆竹放，不過只能放十個，多的真沒有了，年外來客人沒有爆竹多不好！”

　　“好啊！”富貴又高興了，從堂屋抽屜里一串爆竹上小心地拆下十個，一閃身就不見了。

　　年夜飯菊花是整整忙乎了一個下午，但吃起來卻只花了不到半個小時。平時都是在廚房裡那張小桌上吃飯，這次換了堂屋的大桌子，怪不習慣的。娘又忙進忙出，一會兒端菜一會兒熱菜，就沒多少時間上桌，這麼多菜做了都是讓我一個人吃的么？富貴坐在桌上位，渾身不自在。瞧娘還特地給我買了一瓶香檳酒，可是背後就是敬祖先的香火，哪裡還喝得下啊。

　　“娘，你也來吃吧！”富貴終於忍不住了，見娘又從廚房裡端了一盤菜，就搶着說。

　　“好，我來陪你。來，先和我乜干一杯，唯願我乜年年上進，讀書聰明！”菊花端起酒杯，和富貴碰了碰便一飲而盡。

　　富貴突然有點煩過年了，這麼多規矩，東西也似乎沒有平時好吃。

　　“娘，我想去妞妞家看電視！”富貴吃夠了，央求着說。

　　“恩？”菊花聽了這話想教訓兒子兩句，年夜飯都不好好吃，盡想着看電視，但卻又摸摸兒子的頭，說：“那你去吧，記得早點回來。”

　　“知道了，娘！”富貴話音未落，人已飛至門外。

　　菊花看着堂上供奉的香火和香火下面擺着的三杯酒，又把自己的杯子斟滿，一飲而盡。隔壁傳來電視播放的音樂，這個屋子裡顯得更靜了。

　　“老賊……”菊花在心裡輕聲喚着丈夫，對着一桌子的酒菜，再也沒有動過一下筷子。

　　大年初一是個耀眼的好天氣。背着太陽出門，走到哪裡都是踩着一層爆竹皮。各家各戶昨日貼上的春聯在陽光下都潤紅着臉，對誰都溫溫柔柔地。

　　“哎呀，他嬸，我來給你拜個早年了！”

　　“年過得好呀，他叔！來了就是年，恭喜你今年旺旺盛盛，百事順利呀！”

　　這是有人來給妞妞她家拜年了，一陣祝福的話說過之後，便是一通爆竹在誇張地炸鬧。

　　“娘，妞妞她家放了好多爆竹。我也去拜年！”富貴看着妞妞家光潔的水泥地上滿眼的爆竹皮，心裡羨慕得不得了。

　　“人家是親戚來了，你去幹什麼？”菊花突然有些心煩，半是阻擋半是教訓地說。

　　富貴似乎感到了娘的不高興，也就不再作聲。但他還是盯着妞妞家高大的紅磚樓房，盯着那一地的爆竹皮，貪婪地做着他的夢想。這一天，他家沒人來拜年。聽着家家戶戶的爆竹聲，他終於有些難過，躲進房間里，卻發現娘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睡了。

　　“娘，大白天，你也要睡覺嗎？”他奇怪地問。

　　“沒什麼，你去玩吧。”菊花有些哽咽，背對著兒子說。

　　“娘……”富貴有點害怕。他再也不想什麼爆竹了，趴在椅子上，一個人靜靜地做起了寒假作業。

　　初二，菊花特地起了個早，她想富貴的姑爺今天該是要來拜年了，因為往年都是這一天來的。去年富貴他爹還在時，他還喝醉在這裡。

　　但是這天天卻陰了，菊花拿出兩串爆竹想烘烘乾，結果被風吹得更潮了。她作好了各種準備，只等富貴的姑爺一到，就炒上幾個好菜，讓他像去年一樣，盡興地喝幾杯酒。然而一直等到天黑，都沒見着富貴的姑爺露面。沒出太陽的天早早地暗了下來，外邊只有風在冷颼颼地吹。

　　富貴瞧見了娘的失望，再也不問娘要這要那，每天都趴在那張父親留下的椅子上做作業，累了就陪娘說說話，當是休息。

　　“娘，這幾天你都忙壞了，今天好好休息一下吧。”

　　“今天初幾了？”

　　“初八。”富貴奇怪娘連這個都忘了。

　　“這麼快就初八了？……”菊花打毛線的手抖了抖，心裡咯噔了一下，突然感到很冷，就對兒子說，“你去給我倒杯開水來。”

　　富貴自作主張地給娘倒了一杯糖水。菊花喝進嘴裡，是沉沉的甜。

　　一直到過了正月十五，菊花留着的那幾串爆竹都沒有用過。她再也不去曬它們，也不去等誰了。年已經過完，日子還要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