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你今生的知己

　　正依着床頭看書的文敏被一陣咚咚咚敲門聲驚起。

　　自從舊房子拆遷還原搬入新樓房后，每每，文敏和丈夫紀要說話總是小心謹慎。紀要脾氣暴躁，尤其是喝了酒的時候，稍微有不如意的地方，就會大聲吵鬧，罵罵咧咧，全然不顧顏面。因為現在住的樓房，和原來的獨門獨院不能相比。那時，每當紀要發酒瘋，文敏可以關了院門，不會擔心招惹別人笑話和影響鄰居的休息。

　　文敏以最快的速度打開門。

　　“這麼久才開門，是不是又在看那些即不能管飽又不能管穿的破書？老子最看不慣那些渾身冒着酸酸書味的人。告訴你文敏，不要以為自己可以寫幾句破玩意就把自己的當文人了，又是看又是寫的，整天就會無病呻吟。哪天惹惱了老子，一把火統統把它們燒了。”紀要滿口噴着濃臭刺鼻的酒味，口水順着嘴角垂涎下流，渾濁的眼睛被酒精染紅的如一個完全燃燒后的煤球，閃爍着暗紅色光暈。文敏皺着眉頭，一言不發。她是害怕自己說的不合他意，又會引起他的不滿，會吵鬧的更加兇猛，讓鄰居笑話。

　　文敏皺着眉，為紀要泡了一杯濃茶，又打來熱水給他擦了臉，洗了腳。躺在床上的紀要，嘴裡還是一刻不停的罵咧着，好像這一刻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他。

　　文敏，悄悄換掉睡衣，輕輕地關上門，以逃的速度衝出家門。

　　這些年來，紀要越來越貪酒，每次，都是喝的醉醺醺的才善罷甘休；每次，都會藉著醉酒，無事生非。文敏感覺自己和紀要之間的距離漸漸地拉遠。雖然，自己也嘗試過和紀要溝通，試圖改變夫妻之間這種狀況，可是，最終，還是在丈夫一片罵聲里，偃旗息鼓。

　　初秋的夜晚，風，終究因為前面有了“秋”字，有了絲絲涼意。風，薄冷着文敏淺藍色的連衣裙。月光似乎剛淋了雨，格外蒼白萎靡；灰黃色的路燈，似一個眨着迷茫的眼睛的少女墜落月色里。偶爾，有風貼身而過，很快，就走的很遠很遠；偶爾，有一片葉子告別枝頭，在這個初秋的夜晚，凄美落幕；偶爾，有風攜帶一粒灰塵，躲進眸里，氤氳漉漉潮濕。

　　毫無目標的文敏不知不覺來到河岸邊。這裡，垂柳依依，草坪翠綠，鵝卵石鋪陳的小徑蜿蜒在柳林間延伸；一個個長方形石凳有規律的立在小徑兩邊；不遠處的廣場上，歡快悠揚的舞曲在夜空里飄渺回蕩。地面上，被柳葉裁剪成斑駁碎銀的月光，幾多彷徨，幾多迷離；河面如淺藍色的鏡子，波光瀲灧，漣漪微漾。清澈的水上，只有三二隻運沙子船，馱着月光載着夜風緩緩前行。

　　走累了，文敏就在一個臨近河邊的凳子坐下來。幾米之外的凳子上，一對男女在薄霧夜幕包裹下，緊緊依偎，竊竊私語。文敏拉回目光，投向深邃的蒼穹。夜色里，深綠色的柳條，在如煙的霧霾中，藉著月光的嫵媚，盡情扭動妖嬈的身姿；不時，有一二點蟬鳴，滴落薄霧，散涌夜色；對岸，有一隻蛙發出類似暗號的叫聲，果不然，很快，此岸，就有一隻叫起如女子歌唱一樣悅耳蛙回應着，長聲短語，繾綣情懷，此起彼伏。它們一定是在述說相思想念的情話？很快，由原來一隻二隻的，發展到群蛙齊鳴，如歌行板。此時此刻的文敏，已經完全忘記了剛剛的紀要帶來的不快。好久沒有聽到這唯美的天籟之音，好久沒有一個人享受這種靜美的時刻，好久沒有感受這倒空心扉，淡然洒脫的心境。思緒嫣然生輝……

　　文敏，突然，想起了他——黑土地。黑土地只是他的網名。他是她網上的好友。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和他加了好友。文敏記得最清楚的是：第一次和他聊天。那晚，文敏用手機上網和同學聊天。手機上網最大的弊病就是輸文字時，看不到對方的網名。不知道為什麼，一向做事細心的文敏，就那麼粗心，把發給同學的聊天，錯發給了黑土地。當收到黑土地禮貌的回復：對不起，你發錯了。文敏才知道自己的冒失。雖然，隔着冰冷的網絡，誰也看不到誰表情，可是，文敏還是感覺好難為情，紅紅的臉，心跳嘭嘭加快。她也是很快回復：不好意思，和同學聊天發錯了，打擾你了！黑土地說：沒關係的，就是想告訴你一下。你們聊吧！

　　從此以後，文敏再上網時，總是會有意無意看看黑土地在不在線。想到這裡，文敏笑了笑，自語：冥冥中的註定！一切都是歸於一個緣字。真的如此，只要文敏用手機上網，好友排列中黑土地居然穩穩地佔有“首席”的位置。這也是讓文敏特別留心注意他的又一個原因。每天晚上，文敏都會用手機上網。每次，黑土地都是如約定一樣在網上。只是，那一次后，她和他再也沒有聊過天。他或許根本不知道網絡這端有一個人一直在默默地關注他。文敏偷偷這麼想。

　　人的感情就是這樣奇妙，一個與自己毫無相干，素未謀面的人就這樣從此讓文敏牽腸掛肚。

　　每天，文敏都會上網看看黑土地，只要他在線，文敏就會感到開心，心裡暖暖的。如果，哪一天，看不到黑土地上網，她就會心神不定，憂心忡忡。人，也會感覺沒有快樂而言。其實，文敏，是個輕易不會為任何人動情的女子。生活中，她嚴於律己，無論說話還是做事，無不表露出薄涼孤靜的淑女的形象，骨子裡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傲氣。

　　黑土地已經有二天沒有上網了，文敏在心裡揣摩着：是不是出差了？過兩天就應該回來了。她感到自己做任何事都沒有心情。努力想找一個最有說服力的理由讓自己不去胡思亂想，能夠安下心。一個星期，十天，半個月，二十天過去了，仍然不見黑土地上網。文敏，心裡突然擔心起來：出差不會要這麼久？是不是他發生了意外？生病了嗎？怎麼可以這麼想？她突然想到隔壁的鄰居，一個精力充沛健康的中年人，前兩天就莫名其妙的生了重病。烏鴉嘴！文敏輕輕地拍打自己的嘴巴，然後用力往地上呸呸呸三口。她記得媽媽說過：這樣可以讓遇到患難的人化險為夷的。能夠想到的方法文敏都想到了，她每天都會幾次去黑土地玩的農場去看看，看看農場是否有人打理過，從而確定黑土地是不是平安，結果，讓她大失所望。

　　很快兩個月過去了。文敏也漸漸地把黑土地淡忘了。她潛意識裡想過：他一定從此再也不會出現了。

　　這一天，文敏正在網上玩空間，屏幕右下角有人送禮物。文敏，漫不經心的點擊。怎麼會是他？“這麼久不見，你怎麼了，還好嗎？”想都沒有想，文敏顧不得矜持了，就迫不及待的發聊天過去。黑土地告訴她：“這一段日子因為身體有病，一直住院。昨天剛剛出院回家。”黑土地，還說：謝謝文敏的關心，她的關心讓他很感動。文敏說：無需客氣，只要他平安無事就好。終於，可以放心了。言不由衷的文敏，不知已經把自己的情感流露。黑土地心裡深深的感動着。這是，她和他第二次聊天。

　　以後的日子裡，她和他好像又回到原點。只是，偶爾，聊上無關痛癢的幾句。

　　一段時間裡，文敏因為工作的事，悶悶不樂。不時，會發一些心灰意冷說說。每次，黑土地都會通過聊天窗開導文敏；每次，當他看到文敏在聽一下憂傷的歌曲，就讓文敏換一些愉快輕鬆的音樂。那一段灰色的時光里，黑土地就這樣用他的方式陪着她；文敏默默地感受着一份來自網絡一端的關心和溫暖。慢慢的聊天中，文敏知道他和她同在一個城市，她和他住的小區相距不到一千米。文敏還知道，黑土地很喜歡文學，他還在報刊上發表過很多文章。文敏更加從心裡敬佩和欣賞他。他知道文敏也喜歡文字，每次，文敏在空間發表文章，他都會認認真真去閱讀，會告訴她文章中不足的地方。文敏，漸漸地從心裡感覺到對黑土地有了一種依賴。文敏，也知道黑土地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有一個深愛他的妻子。她和他，就這樣淡淡的相處着；她和他，都從來沒有問起彼此的名字；她和他，從來沒有視頻和傳過照片。

　　一次聊天，黑土地隱約感到文敏心情很不好，並準確的說，文敏一直在流淚。雖然，文敏嘴上不承認，可是，那一份感動讓她更加淚如泉湧。一個從素未謀面的人，居然對自己這麼了解，這些年來，生性孤僻的自己，把自己囚禁在一方靜謐里，把所有的煩惱痛苦默默地吞進肚子里。好強的她，不願讓別人看到自己的委屈和淚水，每天，戴着幸福快樂的面具遊走光陰。她以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真正懂自己，理解自己，她沒有想到，在這個虛擬的網絡里，她幸運遇到了一個讓她可以吐露心聲和關心自己的知己。

　　文敏有時會想：她和黑土地之間的這種情，應該就是屬於那種介於友情和愛情之間的情，亦或是叫藍顏知己吧？她知道要維護這種情，其實好難。這種情，是遊走的愛情和友情是懸崖峭壁，稍不留心和有偏差，就會跌入崖底，就會傷筋流血，痛苦不已。

　　那一天，黑土地說好想看看她，想知道她是不是他心裡無數次想象臨摹的模樣。文敏何嘗不想面對面感受他的溫暖，可是，理智告訴她：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因為，她知道他心裡有她，而且他是喜歡她。她同樣也是。兩個彼此相互喜歡的人，如果見了面，會發生什麼，是無法預料的，愛有時候是人無法能左右的。文敏告訴黑土地：她想和他這樣永遠和他相處下去，做個一生的知己，她不想失去他，更不想傷害他，她希望能一直保持這種關係。她還說：她喜歡這種淡淡的感覺，淡淡的感受着來自彼此的關心和愛護，沒有壓力，沒有負擔。因為，只有這種淡淡的情才會天長地久，氤氳生香。

　　每天，文敏上班都會經過黑土地居住的小區。每次，她都會心懷喜歡情不自禁地向小區張望；每次，看到從小區走出來的瀟洒男子，她都會想象着是不是他；每次，她都會自嘲自己像一個傻瓜，好像每個與自己擦肩的都有他的芬芳。當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黑土地時，他沉默好久。“其實，這一點，我也是深有體會。每天和我邂逅的女子，我都會想象着是不是你？你知道嗎？你的模樣已經在五百年前就鐫刻在我的靈魂深處了。”他幽幽言。這一次，是該到她無語了。

　　“我在河邊柳林，這一刻，我好想見到你！”文敏通過手機把信息發了出去。不知道為什麼，文敏驀然閃出這種念頭，亦或是她太希望此時有人可以聆聽她的心語吧。雖然，他們早已經彼此留下了手機號，可是，她和他從來沒有打過一次電話。她和他說好的：留下手機號，是為了萬一遇到特殊情況下，方便聯繫。黑土地，說：以前已經錯過，但是，從現在起，以後的光陰里，他會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在她需要他的時候，他會捨去一切陪着她；在她遇到患難挫折時，他會傾其所有幫助她。今生，她是他唯一的知己！

　　“這麼晚你一個人怎麼在那，是不是又遇到不開心的事了？你一定等着我，我馬上就到。”黑土地的信息，急切切就過來了。文敏，似乎看到他着急和擔心的樣子。

　　文敏靜靜的等着黑土地。她想：終於，自己可以下決心和他見面了。一直以來，他已經深深地駐在她的心裡，她是個有責任心且善良的女子，她不能為了自己去傷害別人，尤其是彼此最親的人。她不想活在自責和內疚中，那樣的活着，對她來說會更加痛苦和不安。正因為如此，她始終謹慎的把握這份情，她十分珍惜這份情感。他是一個可以帶給自己溫暖和寄託的人，和他相處無需掩飾，無需處心積慮；不開心時可以哭，可以歇斯底里，可以使小性，可以推心置腹。記得有人說過：人的一生中，可以遇到一個讓你毫無顧忌，毫無隱藏自己，在他的面前，你可以做個透明的自己真的是莫大的幸運！確實如此！即使見了面，以她和他的理智，一定會把握好這種分寸！只是見面而已，不要想的太多，她和他不會讓故事有新的章節續寫。文敏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在說服自己。

　　“你讓我怎麼辦？離婚嗎？孩子正在上高中，這樣會影響孩子學習。還有，她對我，對這個家付出這麼多，我怎麼可以這樣傷害她。”幾米之外的那對男女聲音漸漸地高了一些。“我老公好像已經發現了我們的事，如果他要離婚的話，我怎麼辦？”女的聲音里在嗓子中哽咽了。“那以後我們還是少見面，不要讓他懷疑。”男的把女的往懷裡拉了拉，好像這樣可以給女的安慰。“可是，可是，我會忍不住想你。”女的終於忍不住嚶嚶低哭。“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也會想你的。可是，我們總不能做出拋棄妻子事。”男的話語有着含着絲絲無奈和糾結。“我好後悔，當初，我們就不應該有了這種關係。要不，今天的我也不會如此痛苦和難以選擇，半人半鬼的。”女的越說越傷心……這時，男的用雙手摟緊女的，炙熱唇封住女的因為傷心而冰冷的唇。兩條柔軟的舌頭如蛇一樣相互纏繞着，身體也更加緊緊地貼在一起……

　　不知道，這一刻的激情，會不會燙平他們彼此心裡的忐忑和內疚？不知他們的這份情會不會無疾而終？這，不是文敏所要的結果。文敏的心情不自禁地顫抖。

　　長途跋涉夜風，終於疲憊的睡了。此時此刻，靜謐的夜空，萬籟俱寂。忐忑不安的文敏，似乎可以聽到自己錯亂的心跳。剛剛，還如水流淌的蛙聲，也了無痕迹。一朵灰雲遮住了月光，瞬間，周圍一切被黑色吞沒。涼颼颼的冷風，包裹着文敏冰一樣的身體。“我怎麼可以這麼不理智？文敏呀！文敏！一向自認為做事三思而後行的自己，今天你到底是怎麼了？”文敏在為自己的行為深深地後悔，抬起手不停敲打着自己腦袋。

　　“對不起，黑土地，我已經回到家裡了。原諒我，沒有等你！”文敏快速給黑土地發了信息。她明白，這個時候，黑土地應該已經在路上了。她也知道，當他看到她的信息，一定會理解她的所作所為。

　　信息發出去以後，她的心終於釋然了。

　　“或許，我們會擦肩而過呢。”想到這裡，文敏心裡暗暗發笑。月光，推開灰雲，把銀光灑在文敏飄逸的長發上，夜色顯得輕盈、空靈，曼妙。文敏起身移步。在經過那一對男女身邊時，情不自禁唱起了她最喜歡的《知己》。

　　人生中，我們一直就這樣在路上行走着，相遇，擦肩，錯過；或許，今天的擦肩而過，正是為了下一個拐彎處的再一次不期而遇。或許，五百年前就已經註定了今生的緣淺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