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饅頭

　　同學聚會的那天，林到的最晚，推開包間的門，林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桌子對面的柱子，二十多年沒見面了，林覺得柱子和上中學時的模樣差不多，沒多少變化，只是胖了一點，看上去像是發福了，林一眼就認出了柱子。

　　林和同學們相互問好后，就坐在一進門的一把椅子上，柱子也認出了林，柱子隔着桌子扔給林一支煙，又向林點點頭，林接過煙回了柱子一個笑臉，這時有同學提出大家舉起杯來先干一杯。

　　豐盛的酒菜大家沒動幾筷子，把時間都用在熱情的交談之中，這時服務員端上來一大盤像壽桃樣子的饅頭，大家掙搶着說：今天是咱老同學柱子總經理的生日，我們先為柱子唱首生日歌吧，隨着歌聲的起伏，大家的面前都放了一個饅頭，剩下的全放在柱子的面前，歌聲停了，大家的饅頭也吃得差不多了，只有柱子面前的饅頭沒有動過。

　　先前搶話的同學對柱子說：我記得上學的時候，咱們班就你天天有饅頭吃，同學們都羨慕你有個好爸爸，今天是你的生日，這壽桃饅頭是專門為你定做的，你一定得吃了，柱子說:好吃的吃的太多了，還是你替我吃了吧，說完柱子把一個饅頭塞進了說話的同學嘴裡。柱子又順手用塑料袋裝了兩個放進自己的口袋裡。

　　林心裡最清楚柱子為什麼不吃饅頭，我們上學的時候，正遇國家困難時期，別說是一個饅頭，就是一碗玉米粥能灌飽肚子就已經很不容易了，然而柱子每天上學都會有一個大白饅頭，飢餓的同學每天都圍着柱子轉，想盡法子與柱子套近乎，為了能得到柱子手中的一口饅頭，柱子時常也大方的掰一塊分給同學，有同學問柱子，你咋就每天都有饅頭吃呢？柱子很自豪地說：我爸在食堂上班，每天都給我拿回一個饅頭來，同學們很羨慕柱子有一個在食堂工作的好爸爸。

　　上高中的第二個學年，柱子突然退學了，說是他父親有病在家沒人照顧，柱子從此再也沒有來過學校，高中畢業的那年，同學們分別下鄉到農村去，林臨下鄉時去了柱子家一趟，他是來和柱子告別的，柱子不在家，柱子的妹妹說：柱子去了外地的大姨家，大姨給柱子找了一份工作，林走時把一個筆記本和一隻鋼筆交給了柱子的妹妹。

　　林在飯桌上回想着過去的事，柱子又給他扔來一支煙，林接過煙就聽身邊的一位同學說：柱子這幾年做生意發了，連壽桃這樣好的東西都不吃了，真有點大款的派頭，林又想起有一次回城來，林在街上遇到了柱子的妹妹，聽她妹妹說：他哥過的很好，只是兩三年才能回來一趟，柱子的妹妹說：我爸幾個月前不在了，讓林沒有想到的是柱子的爸爸剛過六十就不在了，林說改天我抽時間去看一看你的母親。

　　聚會散去的時候，同學們三三兩兩向門外走去，林沒有動身，林在等着柱子走過來，他想和柱子一起走，兩人走出了酒店的大門，柱子對林說：做我的車到家裡坐坐，好久不見了，真的有很多話想說。林看着柱子有點疲憊的樣子說改天吧，我看你今天真有點累了，柱子拉着林的手說：沒事，走吧，林只好上了柱子的車，車上還坐着幾位同學，柱子把他們一一送回家，然後和林一起向柱子的家飛快開去。

　　一路上兩人沒說幾句話 ，林從柱子憂鬱的眼光里，又回想起林看望柱子母親的那一幕來，那天林和柱子的妹妹分手后林回到家，林問父親這麼多年柱子到咱家來找過我沒有，父親問是那個柱子，林說就是那個沒上完高中的柱子，父親說你不說我都給忘了 ，柱子來過還給你送過一本影集。

　　第二天林就去看望了柱子的母親 ，林見到柱子母親的那一刻，林有點不敢認了，眼前這位滿頭白髮的老婦人真就是柱子的母親嗎？想來柱子爸爸的去世給他媽媽的打擊太大了，柱子的母親看上去蒼老 了許多，林忍不住問叔叔是病了不在的，柱子的母親點點頭，林安慰了好一會兒老人，林臨走時說：這次來沒帶多少禮物給你老人家，有時間我會再來看你的。

　　車停在別墅前，柱子下車帶林走進自己的家，林第一次走進這樣的地方，優美的環境，寬敞的各廳，讓林有一種說不出的羨慕，柱子給林沖了一杯茶，便各自坐在沙發上，柱子說這房子原來是為我媽買的，可她沒住上幾天人就去了，這次我回來是想讓妹妹住這房子，妹妹不願住在這房子里，等我這陣子把房子問題解決了，我就準備回去了，林順便問柱子做的什麼生意，柱子說：這二三十年來我在外闖蕩了不少地方，也做過很多事，最後還是自己開了一家公司，今天我聽幾個同學說你下崗了，林低着頭不語，柱子接著說：林你這次乾脆和我一去走吧，林說家裡還有老婆和孩子，柱子說：連他們已去接過去，我給你在哪裡買一套房子，林說這怎麼行呢？柱子給林的杯子里續了點水，繼續說:這麼多年來我從沒有忘記過你，自從我退學后，同學中就你到過我家找過我，你還專程去看望過我的母親，從這一點我就沒看錯你。

　　林聽了有一點激動，他又想起了柱子的父親，那是很多年以前他從一位同學那裡聽來的事，那年柱子的父親因為貪污問題被抓走了，後來又被判了三年刑，其原因是柱子的父親，每天下班都要從食堂里往家帶回一個饅頭，柱子的父親工作了近三十年，除去星期天，積累下來拿回家的饅頭起碼也有數千個之多，在那個飢餓的年代，數千個饅頭絕不是一個小問題，數千個饅頭能拯救多少個生命，能填飽多少個飢餓的肚子，那時的人沒就喜歡上綱上線，於是柱子的父親入獄后不久，因一時想不開自殺了。

　　後來人么們的日子好過了，一想起此事來都覺得不可思議，一個饅頭芝麻大點的事，比起那些貪官來算個屁事，可硬是給人判了刑，把人給逼死了，林第一次聽到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更不敢想自己曾經有過多少次吃過柱子帶到學校來的饅頭，自己也成了害死柱子父親的殺手。

　　這時柱子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塑料袋來，裡面裝的正是剛才放在桌子上的那個壽桃饅頭，柱子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吃饅頭嗎？林點點頭一臉悲傷的表情，柱子接著說：就衝著你知道我為什麼 不吃饅頭這一點，我這次幫定你了，說完柱子緊緊地攥着那個饅頭，恨恨地從窗口扔了出去。

　　林望着窗外已經全黑了的天，消停轉過頭來笑着對柱子說：你何苦費那麼大的力氣呢？那不過就是一個饅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