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回家

　　臨中秋前，工程進度很緊，一群民工卻跑來說，中秋想回家一次。老闆聽到這個消息，急得不行。民工住河南，一來一回，至少得十天半月。這段時間恰值農忙，民工吃緊，他們一走，一時間又上哪找人啊！

　　老闆讓我去和那群民工談談，必要時適當給些經濟補償，盡量把人留下來。

　　去前，我聽說過這批民工，跟着老闆干快3年了，這三年裡，逢年過節的都沒回去，為老闆幹活也兢兢業業的。

　　此刻，我的對面就坐着這批民工，坐在最前面的民工顯得有些拘謹。我笑了，說，別緊張，咱們就聊聊，好嗎？

　　那民工也朝我笑，笑得有些生澀，張開乾澀的嘴唇，露出一口滿是煙垢的黃牙。

　　我問，你們能不能等這次中秋過後再回？

　　那民工回頭看了下其他的民工，然後輕輕搓了下手，說，其實，其實我們這三年都沒回去，說完這句，他又似乎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下。

　　我點了下頭，我明白，我說，但這次情況比較特殊。

　　可我們太想家了，我們，那民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把頭都低了下去，說，要不我們盡量早些來，你看行嗎？

　　我苦笑，說，其實這次老闆也說挺過意不去的。主要也是工期太緊，如果大家能留下來，每人都可以補貼200塊錢……

　　那民工似乎嘴動了動，忙又回頭看其他民工，看他們都沒反應，於是就搖頭。

　　我一看沒轍，我說，那你們準備明早走嗎？大約啥時回？

　　那民工卻似乎在想着更為難的事，乾澀的嘴張了張想說，又生生咽了下去。

　　我看了半天，忍不住問，怎麼了？

　　民工看了我一眼，嘴哆嗦了下，說，你能不能先給我們結些錢？

　　我想起，來前老闆再三叮囑，盡量少給他們錢，這群外地人，拿了錢下次說不定就不來了。像他們這批熟手千萬得留住。

　　我說，你們要多少錢？

　　那民工回頭看了下大家，對我說，你看，能不能給我們多結些？他指着一個顯得最老的民工，說，他兒子在大學讀書，生活費每月才100塊不到。他本想平時多拿些錢，可老闆要到年底才結清的。他又指着另一個略年輕些的民工，說，他孩子常年生病，才5歲，最近又住院了，他……

　　趁他介紹的間隙，我把他們一個一個看了個遍，聽着他的話，看着他們滿是疲憊的黝黑的臉。我忽然想起了父親，父親臉上總是疲憊而艱辛的，我讀書把父親的背都讀歪了。

　　我忽然感覺臉上濕濕的，我擦了一把，就看見民工們都在看我，我朝他們笑了笑，說，沒事，我幫你們把工資結清吧。我是老闆下面的總管，我手上有幾萬塊備用金。

　　民工們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都有些愕然地看着我，卻沒朝我走來。

　　我拿出他們的考勤表，看了下，他們上次是結到過年的，年後都只領些生活費。我問，誰先來？民工們相視看着，半天，才慢慢走過來一人，臉上還是半信半疑着。

　　我問了他的名字，算完，錢到民工手上，拿錢的手一下就拽得緊緊的，似乎怕我變卦收了回去。我看着有些辛酸。

　　就這麼一個一個結完錢。民工們卻都沒走，都看着我，我笑了，問，還有事嗎？

　　都搖頭，帶頭民工說，我們明早走。

　　我點了下頭，路上小心，早去早回啊。

　　說完，我就直接去老闆那兒。

　　果然，老闆聽說我不僅放走了民工，還給他們結清了錢，大發雷霆。老闆滿臉憤怒的神情，說，你知道他們對這個工地有多重要嗎？他們跟了我三年，如果他們走了，你知道會有多大損失嗎？同樣工資再招一批這樣的人，活可能只能做他們的一半啊。

　　等老闆火氣都消了，我說，老闆，給他們結清工資的錢，可以由我來承擔，你從我的工資里扣。

　　老闆看了下我，正要說話，秘書匆匆進來，說，門口來了一群民工，說要找我。老闆揮了下手，說，讓他們進來吧。

　　我愣了下。

　　是那批民工。他們跑得似乎很急，氣喘吁吁的。

　　帶頭的民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臉微微紅了紅，說，對不起，我們騙了你。所有的民工一下都朝我鞠了一個大大的躬。

　　我看呆了，忙上前扶起他們。

　　帶頭的民工說，其實，我們是找了另一個工地的活，錢比這裡多，但我們想先去做幾天試試，如果確實不錯的話，我們就過去了。

　　我說，那你們不怕我不給你結工資嗎？

　　他搖了搖頭，說，我們不怕，現在政府對拖欠農民工工資抓得緊，你們不給，我們就直接去找他們。

　　那你們不回去了嗎？這次，那錢怎麼給家裡呢？我說。

　　錢已經寄回去了，你相信我們，我們也就相信你，大家商量了下，老闆確實少不了幹活的人，我們就都留下了。

　　民工們回工地了。

　　老闆問，你怎麼想到為他們結清錢呢？你不怕我因為這事把你開除了？

　　我搖頭，說，我不怕，我的父親和他們一樣，也曾經為他的兒子到處打工。

　　老闆笑了，說，感謝你的父親。另外，我決定了，給民工加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