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氳煙索功

　　王守仁家是通州的一門大戶，家境殷實，遠近聞名。這年他家做飯的廚娘出嫁走了，要招人填補。消息傳出不久，一個青春年少的姑娘來了。這姑娘自報芳名叫翠柳，原在雲蒙山與老父相守度日，如今老父死了，她就下山來自討生計。再看這姑娘長得也眉清目秀，娉娉婷婷，一副伶俐相，只是苗條的腰肢間卻別著一根長煙袋，煙袋製成，玉嘴銅鍋，通體油亮，看樣子已經用過很多年了。

　　王守仁是個心地善良的人，見翠柳是個遇難女子，就收留她做了家裡廚娘。果然，翠柳不僅勤謹伶俐，而且內外通秀，很快就揣摸出了王守仁一家人的口味，盡獻自己的手藝。

　　可是不久宅中傭人便發現，一旦翠柳閑下沒事幹了，就獨自坐在一邊，手捧她那根長煙袋自顧自地吸起來！一個清秀的大姑娘抽煙袋，這讓傭人們看起來又驚訝又奇怪！再仔細一嗅，翠柳身上早已有了隱隱的煙火味，才知她抽煙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問起翠柳，她便解釋說：她早年和老父隱居雲蒙山時，是為了防範毒蛇才養成這個習慣，已經上癮了，改不掉的。而王守仁對這倒不在乎，因為他看重的是，翠柳的飯菜做得的確不一般，細吃起來竟有他人不及的山野自然之韻。

　　從此，翠柳做完活計便獨自坐在一邊，陶醉在氤氳的裊裊煙霧裡。

　　再說王守仁有個獨生兒子叫王天樂，也是青春年少，嗜書好學，立誓要參加殿考爭取功名，以光宗耀祖。那時殿考最要緊的是考背功，四書五經無不涉獵，王天樂成天背書背得雲山霧罩，為了排除干擾，日久天長他還養成個習慣，就是要圍着懷定河邊走邊背書，才能覺得心有靈犀，事半功倍。

　　這天清晨，王天樂攜本書又來到懷定河邊，經過昨夜一場輕雨，這時只覺得天光亮麗，不由讓人勃然興起，王天樂便沿着河邊又開始背書，不覺漸漸入迷。走着走着，忽然腳下一個打閃，只聽“撲通”一聲，王天樂竟失足掉入河裡！

　　這懷定河寬十丈有餘，深也有五丈之多，年年都有淹死人的事情在這河裡發生。見有人落水，人們紛紛跑來，河邊即刻嘈雜起來，大呼小叫，可就是不敢下水去相救。

　　嘴快的人一陣風似地將王天樂落水的事報給了王家，王守仁夫婦瘋了般跑到河邊，翠柳姑娘也跟在身後。只見王天樂拍打雙手在河中掙扎，一會兒沉下去，一會兒又冒出來，眼看就要被河水吞沒了。

　　這時，只見翠柳迅速取下身上的長煙袋，竟打燃火燫抽起煙來！人都快淹死了，翠柳還有這閑心在這裡抽煙，眾人都覺得奇怪，王守仁氣得更是沖她瞪起了眼睛：“你……”

　　翠柳沒有理會東家的惱怒，吸足了幾口煙融入肚裡，接着張嘴一口吐出一個煙圈直奔水中的王天樂，誰都沒有看清是怎麼回事呢，那煙圈竟套住了王天樂一隻掙扎的手腕，瞬間勒緊；緊接着翠柳張嘴又接連不斷吐出煙圈，竟像九連環般一環套一環、一環接一環地連成了索子，箭一般朝河中奔去，套在王天樂手上。然後這煙圈的索子奮力一抽，又奮力一拽，便把淹水的王天樂拉上岸來。人們再看那些煙圈時，卻已經化作霧散了。後來有人才知道，這正是翠柳姑娘長年隱入雲蒙山，跟着爹爹練就的一套煙索功。

　　從這以後，王宅的傭人們這才明白了翠柳那長煙袋的分量了。

　　王天樂對翠柳感激不已，常常背着書就要來找翠柳說話，結果漸漸地竟愛上了翠柳。有時一想起翠柳來，甚至把他背的功課都忘記了。

　　這一年，八國聯軍打進了北京城，軟弱無力的清軍抵擋不住，很快又使八國聯軍步步深入，洋鬼子不久又佔領了通州，到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而那光緒皇帝和慈禧老佛爺撇下百姓不管，早嚇得跑到西安避難去了。國家無主，百姓失去了安寧，紛紛攜兒帶女四處奔逃。可王守仁卻捨不得這份家業，便留下來以圖僥倖。

　　這一日，一大早翠柳就去城外的王家菜園，想乘着露水摘回一些時新的青菜，給東家做一頓好飯菜。兩個時辰后，待她挽着菜籃回來時，沒進門就聽見院內有嘈雜吼喝的聲音。還有哭泣的聲音！翠柳不由推門一看，三個身背洋槍的洋鬼子正踢打倒在地上的王天樂，打得王天樂在地上大叫；一邊地上卻是另一番慘景：只見王守仁和妻子橫躺在地上，早被洋鬼子用剌刀挑死了，地上到處是血！

　　“住手！”翠柳大喝一聲，扔下手裡的菜籃衝過去，扶起了倒在地上的王天樂。

　　三個洋鬼子先是嚇了一跳，不由停了手腳。可當他們看見出現在面前的是個漂亮姑娘時，三張馬臉同時目光一閃，嘻嘻淫笑着向翠柳撲過來！當看見翠柳腰間別著的那根長煙袋，三個傢伙臉上的淫笑倏然沒了，如臨大敵般跳向一邊，同時摘下身上的洋槍指向翠柳，嘴裡哇哇大叫！

　　翠柳當然聽不懂鬼子的洋話，可在神情上已經明白了他們在喊什麼：他們是問別在她腰間的長煙袋是什麼兵器？看見洋鬼子嚇成這樣，翠柳卻反而向洋鬼子微微一笑，也不管他們聽懂聽不懂，開口告訴他們：這是一件中國的國寶——長煙袋。說著就順手取下煙袋，把煙絲裝滿煙鍋，打燃火鐮又抽起煙來。一口煙吸入肚裡，她憋住不發；又一口煙吸入肚裡，又憋住不發。一口接着一口，直至把自己一張如花的臉都憋得青紫起來，看得三個洋鬼子疑惑不解，都愣在了那裡。

　　突然，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翠柳櫻唇忽啟，一環環憤怒的煙圈噴射而出，直奔三個洋鬼子而去。三個洋鬼子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那些煙圈早套在了他們脖子上。這時翠柳又凝力發功，那些煙圈就如同絞命的繩索越勒越緊，任他們怎麼掙也掙不脫，轉眼之間三個洋鬼子瞪眼伸舌倒地而亡，回他們的“老家”去了。

　　翠柳這時似乎也已用盡了內力，人如虛脫一般軟在地上。這時王天樂見翠柳為父母報了仇，又一次救了自己，過來一把拉住翠柳的手流着淚說：“翠柳，你帶我走吧，我們還要有個家，這也是父母生前對我倆的願望！”

　　翠柳早知道他這個心思，只是嘆了口氣說：“皇帝跑了，國家無主，百姓只有讓洋人欺辱的份兒，老百姓哪還能有安穩的家？”

　　王天樂又說：“我們一同逃出去，不管你走到哪裡，我就跟你到哪裡，我們白頭到老！”

　　翠柳看看他，更加憐愛地說：“你是大家公子，要為王家考功名的；我卻是個一字不識的鄉野女子。況且我抽那長煙袋以毒攻毒，早傷了元氣，壽命是長不了的，我倆又怎麼能夠白頭到老？”王天樂還要堅持，翠柳已揮手堅決拒絕了他。二人把王天樂父母安葬后，翠柳便去了香山的慈姑庵。

　　離開翠柳后，王天樂遊魂般地行走天涯。他漸漸醒悟，毅然放棄了考取功名的念頭，突然來到香山慈姑庵找翠柳。

　　一進庵門就嗅到一股特有的幽香之氣，像是從前在哪裡嗅到過，那樣熟悉。慈姑庵的靜音師太卻厲聲地攆他出門：“這裡沒有什麼翠柳姑娘，你快快離去！”原來慈姑庵里有規矩：不能將庵里尼姑的底細告知凡塵之人。

　　王天樂見不到翠柳，便天天在庵門前哭，竟哭啞了喉嚨，到底把一個心軟的小尼姑哭得動了惻隱之心，便悄悄流着淚告訴王天樂：翠柳自從入了庵門，天天一句話不說，就坐在那裡抽她那根長煙袋。一日，翠柳抽着抽着煙袋便昏厥在地。待眾人上前救她時，翠柳卻驀然化作了一股香霧升騰而去，還有她那根從不離身的長煙袋也不見了。

　　從此，香山慈姑庵的上空也便日日氤氳在香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