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之語

　　樹之語

　　——湛江師範學院梁嬋

　　從前，在一座山坡上長着一棵棗樹。沒人知道他是從哪裡來的，也沒有人在意他是從哪裡來的。久而久之，他長成了一棵成熟的大樹，有着健碩的身體，矯健的雙臂，但總覺得似乎欠缺點什麼。

　　從小到大，沒有人跟他說過話，即使是那些在他的樹蔭下乘涼，摘棗子的人們也沒有。很多時候，他幾乎忘了自己還可以說話。每當孤獨的時候， 他就會蜷縮在大地的懷抱里，尋求慰藉；寂寞的時候，他就會對着月亮哼着不知名的歌謠，調子里的落寞常常使得月亮也為之顫抖，忍不住要躲在太陽後面取暖。他以為他會一直這樣孤單，就這樣孤單一輩子。

　　可是，有一天，他遇到了這樣的一個人。從此他有了人生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的一個朋友。

　　那是一個陰暗的日子，風肆意地吹拂着，雨猛烈地敲擊着，一切都好像要把內心積蓄的煩惱向大地發泄着。於是頃刻間，天地爆發了。禾苗彎了腰，小草損了衣裳，鳥兒沒了家，但他卻驕傲地望着這一切，用他強壯的體魄撐起了風雨，因為他知道，一旦倒下，沒有人會在意，所以他要變得更強大。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風雨挾帶了一朵紫色的花，她重重地摔了下來，落在了他的腳下。他看了看她，緋紅的臉龐，濕漉漉的頭髮，緊閉着雙眼。過了一會兒，她似乎沒有要醒來的意思，只是靜靜地躺在那裡。咦，她該不會暈了吧？他開始有點焦慮了。

　　後來，雨停了，風也停了，淋浴后的山坡顯得無比的潔凈，活像一面透明的鏡子，給人一陣愉悅感。而她的眼睫毛也微微地動了動，他懸着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來了。

　　一睜開眼，她就疑惑地問他：“大哥哥，我這是在哪裡？”

　　“山坡上。”他假裝深沉地說這話，話裡帶着一點小心又有一點冷漠，生怕這一切都是夢。雖然暴風雨吹亂了他的頭髮，但他卻很感謝他送來了她。他害怕孤獨，更害怕喧嘩與騷動后的寂寞，因為那種寂寞會深深地攫取你的心，在你心裡生根發芽，讓你永遠沉淪。所以，他努力地壓抑住自己內心的狂喜。

　　然後，她抖了抖眼睫毛上的雨珠，眼裡總有一種東西在不停地閃爍着，眼睛不斷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光禿禿的上坡上，什麼也沒有，一眼望下去，是遠不見邊際的田野。

　　“大哥哥，謝謝你，救了我。“

　　“沒什麼，舉手之勞而已。”他風輕雲淡地說著，內心卻激動不已，畢竟這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說話。“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裡的？”他關切地問道。

　　她伸了伸舌頭，做了一個鬼臉，說：“我偷走出去玩，後來不小心遇到了狂風和大雨，於是，我就來到了這裡。”

　　還真的是個調皮的小頑皮。他心想着。

　　“大哥哥，我剛剛看了看，我發現你這裡什麼也沒有，那你平常跟哪個小朋友一起玩？”她天真地問着。

　　聽了這話，他心中湧上一股熱的東西，好久好久，不。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也沒有人關心過他。即使他曾經無數次在心目中幻想過這樣的一幕，可當這一刻來臨時，他還是忍不住讓眼淚“簌簌”地流下來了。淚水鹹鹹的，滴在了她的臉上。她用手一摸，是熱的。

　　“大哥哥，你為什麼哭啊？”她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他。

　　“因為…….”，他哽咽着，“這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說話。”

　　“什麼？以前都沒有人和你說話嗎？”她眼睛瞪得更大了。

　　“嗯，山上就我一個，沒有夥伴，沒有朋友。”他低下了頭，小聲地說著。雙手還不知覺地擺動了幾下，使本來健碩的身體反而顯得有些單薄。

　　“好可憐啊，我每天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媽媽老嫌我煩。叫我一天少說幾句都會渾身不舒服。大哥哥你竟然從來沒有與人說過話，換了是我，我可能要瘋了。”她說完，身子還微微的抖動了一下。

　　看着她的動作，他“哈哈哈“地大笑起來，笑聲傳到很遠很遠，似乎要向世人昭示，他，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狂笑了，終於有人願意跟他說話了。

　　望着他那麼高興 ，她內心也不由得高興起來，一邊哼着歌謠，一邊翩翩起舞。

　　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他有了她，她認識了他。

　　突然，他聽了下來，對她說：“你願意留在這裡嗎？”聲音中帶着一點顫抖和恐懼。

　　“不願意，這裡又沒有小朋友一起玩，呆在這裡會很悶的。”她面帶微笑地看着他，堅決地說道。眼神中卻不經意間閃過一點狡黠。

　　“哦。”他的心猛地被撞了一下，提起來的心立刻石沉大海，重新回到了那個沒有交流，沒有語言的世界。只能靜靜地低着頭，看着腳下廣袤的土地，一如當初，沒有生氣，遠看活像是一座巋然不動的雕像。

　　她看到他這樣的窘態，“撲哧”一聲笑了，用稚嫩的聲音說：“你真好玩。你真的想我留在這裡嗎？“

　　他聽了這話，心中似乎又升起了一點希望。“恩恩，我希望可以有個人跟我說說話。”

　　“你為什麼要找個人說說話呢？”

　　他聽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聲調里透着與他的年齡完全不符合的滄桑。“我想給你講個故事，你願意聽嗎？”

　　“當然，我最喜歡聽故事了。以前媽媽常常講故事給我聽，她講的故事好好聽啊，她還會模仿動物們的叫聲。我……..”她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了。

　　而他並沒有打斷她，只是微笑着看着她，認真地聽着她說的每一句話，感受她心中的快樂。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哥哥，對不起，我又亂說了。你不是說要講個故事給我聽嗎？快講吧，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那是什麼故事了。”

　　他摸了摸她的頭，眼裡滿是溫柔。“嗯。”輕輕地應了一聲。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大山裡面，住着一隻小熊，他沒有朋友，也不喜歡跟人說話，總是一個人待在洞里，望着遠方。唯獨他洞外的玫瑰花盛開的時候，他才會走出洞，跟那些小動物聊聊天，欣賞一下玫瑰花的美麗，但他依舊是沉默寡言的，很少與人交流。一旦玫瑰花凋謝了，他就會慢慢地回到洞里，不再出來，直到第二年的玫瑰花盛開。但有一年，玫瑰花開了，開得那麼的燦爛，各種小動物又在聚集在一起了。唯獨他，那年沒有來。不知過了多久，慢慢地，沒有人再記得他的存在。後來，有人推測他可能是因為長期沒有與人交談，所以變成了一棵老藤，因為有人在他的洞外面發現了一棵老藤。”他緩緩地說著，聲音很輕，輕得像是炊煙般，似乎一吹就會消失得無蹤無影。

　　她靜靜地聽着，完全沒有理會臉上的眼淚在肆意地流淌。現在，她明白了他是多麼的需要溝通，渴望與人說話。

　　“大哥哥，你放心吧！我會留在這裡的，直到永遠永遠。你不會再孤單，也不會再沒有人陪你說話。”

　　他聽了，20年的委屈突然在那一剎那間奔瀉而出，像個小孩似的哭了起來。那溫熱的淚水沾在她的臉上，但她卻沒有取笑他，只是靜靜地守候着他，任由他的淚水肆虐。那淚水流到了很遠很遠，流到田野里，流過山坡，流進小溪里。

　　後來，人們發現山上的棗樹長得越來越挺拔，在他的旁邊還盛開着一叢不知名的小花，形成一片小小的紫色花海。人們更願意呆在那裡，聊聊家常，說說話。

　　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