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桃花

　　在白河渡口邊，住着擺渡人王老漢一家。說是一家人，其實只有他和一個揀來的孩子，王老漢無妻無兒，對那孩子比對親的還親，於是給他起個名字叫王小寶。王老漢的茅草屋旁，有一株桃樹，自他祖上干這營生起就在了，那樹桿兩個大人都抱不過來，估計沒有上千年也有好幾百年了，於是人們就管這渡口叫桃花渡口。

　　春天桃花開滿枝的時候，王老漢揀到了王小寶，那時他已是四十開外，可王小寶還是個不足周歲的嬰孩。為了這孩子有口奶吃，每逢碰到有奶水的婦人從不收銀子，只求一口奶水餵養他。待他漸漸大就買了小米回來熬了濃稠的粥喂。眼見着王小寶越來越長得粉雕玉琢，周圍的鄉鄰們無一不喜歡的，王老漢也樂開了懷。

　　王老漢揀他時，他正躺在一個順水而下的竹籃里，用上好的錦被裹着，於是心裡感嘆不知是哪家的貴介公子，入了這鄉野，自是有苦要吃了，每天由他跟着自己風裡來雨里去的已是不忍心，更不願讓他做粗重活。可王小寶從不，不管哪樣活都搶着干，小小年紀，已顯出一股不服輸的傲性來，讓王老漢又喜又疼。

　　日子在四季輪迴里不緊不慢地過着，可歲月終是不饒人，王老漢的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眼見着年關將近，他的病也越來越重，咳出的血日多過一日，最後在小年夜那晚閉上了眼，留下年方十四的王小寶，去見了閻王爺。王小寶守着他漸漸變涼變冷的身體，沒有喊叫，只是流淚，那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不停滑落。隱隱間耳邊傳來輕微的嘆息，仔細聽時又沒了，再加上傷心過度，也沒在意，不想第二日天放亮，竟發現一口棺材擺在茅屋前，打聽了許久也不知是誰放的。

　　有一個身影，在屋外一直陪着王小寶，霜寒夜重他丁點未覺，只一味站着，站了許久，東方泛白，才隱回桃樹里去。

　　四周的鄉親們一邊唏噓着一邊幫着王小寶把王老漢好生安葬了。從此這擺渡的營生由王小寶接了過來，風裡來雨里去的，人們每每看到他那單薄的身形總不免多給幾個銅板，可他從不多收。於是有些大嬸大娘們心裡就起了小九九，再等幾年便找媒婆把自家的閨女說給他，招來作上門女婿，再生個和他一樣俊眉俊眼的大胖小子，不知要羨慕死多人少咧。

　　夏季的天總是多變的，此時還風和日麗的，彼時就雷聲大作，過河的人們都知道天馬上要下雨，便都想趁着雨還沒落下之前過河去，這可忙壞了王小寶，但雨可不等人，為了讓人們都順利過河回家，淋成落湯雞的他硬撐着不歇渡。等渡罷人們回屋歇息的時候，才發覺自己渾身無力，雖然肚子餓得直叫喚，可眼睛就是睜不開，身子往床上一倒，就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間似乎聽到有人說話：“唉，真不叫人省心，這麼大了，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嗯？有一隻手撫上了額頭，涼涼的，真舒服，渾身的燥熱似乎都減輕了些，真希望這隻手可以放得久一些。不知道是誰這麼好心，大下雨天的還來看自己，等好了一定要謝謝人家才是。

　　王小寶醒來的時候，聽到了此起彼伏的蛙鳴聲，天已經黑了，油燈的光有些昏暗，看不真切屋裡的事物。

　　“你醒了。”一個聲音自門口傳來，有些低沉有些沙啞，好聽的男子的聲音。王小寶才發現有個人背對着自己，淡青色有衣衫，頎長的身量。這聲音很陌生，是誰？

　　“敢問公子是？”

　　“呵，”那人話中帶笑，“你肚子不餓？”

　　“咕—”王小寶的肚子很不爭氣地響起來，他撓撓頭，“呵呵，有點。前面一直是你在照顧我吧，多謝。”

　　“謝嘛，就免了。”那人轉過身，將一個食盒放在桌子上，將油燈輕輕一挑，屋裡頓時亮了許多，這讓王小寶看清了他的模樣，心下吃驚不已。

　　他的發濃如墨，用一根竹簪隨着挽着，有幾縷滑落下來搭在肩上，眉如刀裁，鼻如玉管，輕抿的唇泛着粉澤，那雙眼望向王小寶一笑，讓他腦海里閃過三月桃花開時那一樹繁花隨風輕搖的風情。不對不對，一定是自己燒糊塗了，這明明是個人，怎麼想到一棵樹去了，他使勁眨巴了幾下眼，把那個畫面從腦海里揮去。只是這麼一個俊美的公子，到底是從何而來？自己是從來沒見過的啊。

　　“還楞着幹嘛，”他笑王小寶，“肚子不餓了？”

　　“哦，”王小寶坐起身，“可是，你？”面相生得再好，誰能肯定他就不是壞人？

　　“我？”那人自顧取出食盒的飯菜坐下來看着王小寶一臉的不解，“我就是你屋旁那株桃樹啊。”

　　“什，什麼，什，什什麼，你，你，是”王小寶想說是桃樹精，嚇得還是把后三個字咽了回去，他是妖精，妖精呀。不過，沒人說過妖精就一定是壞的嘛，他仔細打量着桃樹精，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壞妖精，應該不是自己想的那麼可怕吧？

　　“哈，我就是桃樹精，”他眼珠一轉，“你可以叫我桃公子，哦不，是桃哥哥。”

　　“為什麼我不是哥哥？”王小寶不服氣。

　　“因為我已經在這裡呆了上千年。”桃公子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你呢，不過十七八歲，連我的零頭都不夠呢。”

　　“那，那桃哥哥，謝謝你照顧我。”王小寶當下為自己有個哥哥萬分高興，以後，總算不再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了。

　　“說了免謝嘛。”桃公子拉着王小寶坐下來，“你是我看上的人，我定當保你周全。”

　　“嗯，嗯。”王小寶一邊大口吃着菜，一邊含糊不清地應着，沒看到某人眼裡促狹的笑意，原是江湖上名振一時的江南世家五公子，因着武林紛爭，竟落得家破人亡，若不奶娘從暗道逃出將你放入河裡，怕是早去投胎轉世了，也罷，以後，就由我來護你吧。

　　自從稱自己是王小寶遠房親戚的桃公子和王小寶一起擺渡后，四鄉八里就炸開了鍋，王小寶已是人中龍鳳的模樣，還有個比他更英俊的人物，這擺渡的營生不火還了得？為了過足眼癮來回過河的人大有人在，這讓王小寶很無奈，桃公子卻只笑不語，大方由着人們看去。如此下去，不等三年，便可不再擺弄這營生，找個安靜的地方過悠閑日子了。

　　古有西$2君沉魚落雁，也有宋玉潘安俊美無雙。這白河渡口出了這樣一位俏公子，一時名播南北，起歪心邪念的也就大有人在。

　　這天，桃公子和王小寶罷了渡正坐在茅屋外吃飯，一隊官差模樣的人就氣勢洶洶地衝來了。

　　正當兩人不明所以的時候，一頂轎子停在了他們面前，一個小廝彎腰畢恭畢敬地揭開帘子：“大人，請。”出來的，正是縣太爺。倒不是他有什麼，而是他的上司，知府大人，聽人說起桃公子以後，心就再也靜不下來，於是明言暗示地要縣官把桃公子帶了見他。縣官得了這麼一個拍馬屁的機會，那能錯過，當下就往白河渡口去了。

　　“久聞桃公子大名，知府大人，想請公子去府上一敘。”縣官笑着說。

　　“對不住，我沒空。”桃公子一口回絕。

　　“沒空？”縣官氣得鬍子一跳一跳的，“這可不是你沒有沒空就完了的。來人。”立馬有幾個人上前，“大人有何吩咐？”

　　“把他給我綁了。”手往桃公子一指，“哼，敬酒不吃吃罰酒！”

　　“你們誰敢？”王小寶往桃公子身前一站，讓他吃了一驚，這小子！量你們這些凡夫俗子，也想和我斗？不過看到王小寶挺身而出，還是暗暗感動了一番。

　　縣官使了個眼角，一個大漢便掄了把大刀往王小寶身上砍來，“小心！”桃公子大叫，可還是躲閃不及，王小寶悶哼一聲就要倒下，桃公子連忙抱住了他，“你傻了？明明知道我能對付，逞什麼能？”

　　“我，忘了。”王小寶說完頭一歪，沒了氣息。

　　桃公子把王小寶平放在地上，抬頭看着那些人，眼中漸漸現出金色的光來，“呀！”他沉呵一聲，金光一射，官差無一人倖免，全部七竅流血而死。

　　桃公子抱着王小寶的身子，眼神渙散，千年的修為又有何用，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真是白活了上千年！

　　“唉，痴兒。”桃公子覓聲看去，卻見張果老倒騎了毛驢來到自己面前，“你本是桃樹精，再有百年就可修成正果，卻生此貪念，千年的修為盡毀了。”

　　“哈哈哈—”桃公子慘笑，“人已去，留我何用，留我何用？這千年修行又如何，不要也罷！”

　　“當真不要？”張果老笑眯眯地問。

　　“不要。”

　　“念你一片痴心，本仙不忍讓你元神渙散，歸於虛無，且上天亦有好生之德，你可願隨他一起入這世間輪迴，嘗遍人間百般滋味？”

　　“真的可以嗎？”

　　“那自然。”

　　“好。我願意。”

　　“哎，小寶等我。”黃泉路上，王小寶正一個人走着，聽到後面有人喊自己，轉身一看，竟然是桃公子，他，不是桃樹精么，怎麼也跑這來了？

　　哼，本公子看上的人，管你到哪都逃不掉。不過話說回來，還要多謝上仙成全之美，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