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的夢話

　　老劉和妻子八年前來到省城，打拚到如今，倒也攢下不小的家業。現在老劉不僅在省城開着一個很大的公司，還在外省的一個小城設了一個分公司，完全有了成功人士的樣子。老劉的妻子文化不高，他把生意逐漸做大，妻子就插不上手了。慢慢地，她就只待在家裡，侍候老劉的一日三餐。

　　老劉不抽不賭不嫖，除了每隔兩個月去外省小城的分公司住上十天八天，只要有時間，他就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守着老婆孩子，講一些生意場上的趣聞。外人眼裡，老劉就是一位標準的模範丈夫；老劉和他的妻子，就是一對標準的恩愛夫妻。

　　近幾年來，老劉突然有了說夢話的毛病。每晚睡覺，都要咕嚕那麼幾句。只要老劉一開始說夢話，妻子就在一旁順着往下接。

　　老劉說：“小玲。”妻子說：“嗯。”老劉說：“小玲，你愛我嗎？”妻子說：“嗯。”老劉說：“答應我，小玲，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要離開我。”妻子說：“嗯。知道了。”老劉說：“我也愛你。不管什麼時候，我都不會主動離開你。”妻子說：“嗯。”於是老劉翻一個身，繼續睡覺。睡夢中老劉露出幸福的表情，似乎得到了很大的滿足。

　　和往常一樣，吃早飯的時候，老劉問妻子：“昨晚我又說夢話了嗎？”妻子一邊給老劉往碗里夾菜，一邊笑着說：“好像說了。”老劉不好意思地說：“沒吵着你吧？”妻子給老劉的碗里盛湯，說：“沒事，我早習慣了。”老劉問：“我都說了些啥？”妻子白他一眼：“情啊愛啊，肉麻死了。老不正經的。”老劉嘿嘿笑着，抹抹嘴說：“這樣不行，再這樣下去，會影響你睡覺的。我得找個方子，把說夢話的毛病治好。”

　　妻子朝老劉撇撇嘴。那意思好像說，說個夢話還得治？小題大做了吧！

　　治說夢話這檔子事，老劉說過多次，不過只是說說而已。可是這次，他竟動了真格的。第二天，老劉真的去了一家醫院，找到一位熟悉的大夫，要他給自己開一些治療說夢話的葯。大夫瞅着他，不解地說：“你說夢話，影響到正常睡眠了嗎？”老劉說那倒沒有。大夫說：“既然如此，就不用治了。我行醫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聽說過說夢話也得治。再說，也沒有治療說夢話的葯啊！”老劉撓撓頭，說：“那怎麼辦呢？雖然說夢話對我沒什麼影響，可是這會影響到我老婆睡覺啊！”那位大夫一聽，竟有些被感動了。他抓着老劉的手說：“老劉啊，早聽說你是一位模範丈夫，果然如此啊！可是，我這裡真的沒有治說夢話的葯啊！”

　　從醫院出來，老劉像被斗敗的公雞，無精打采地開着車。本來他是朝家的方向開的，可是途中卻突然掉了個頭，奔向另一家醫院。

　　和第一家醫院一樣，大夫聽了老劉的話，先是吃了一驚，等老劉說出理由后，卻又被他感動得一塌糊塗。感動歸感動，治療說夢話的葯，仍然沒有。並且大夫說了，不但我們醫院沒有，可能全世界都沒有這樣一種葯。實在沒辦法，老劉只好起身，想回家。想不到剛走了兩步，就被大夫喊住。大夫重新把老劉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然後問老劉：“近來，你的身體，有沒有什麼不適的感覺？”

　　老劉盯着大夫的臉，那張臉認真得讓他害怕。老劉想了想，說：“好像，胸口偶爾有些發悶。”於是大夫讓老劉重新坐下，把聽診器放上老劉的胸口。過了一會兒，大夫鄭重地說：“你最好做一下全面檢查……我怎麼感覺好像不大對勁。”老劉聽了大夫的話，心裡有些慌。他小心翼翼地問：“很嚴重嗎？”大夫說：“暫時還不好說。您還是先做一下全面的檢查吧！”

　　老劉心想：做就做吧，應該不會有問題吧？於是他把尋找治療說夢話的葯的事先放到一邊，開始檢查身體。老劉先是做了胸透，然後直奔B超室。半路上老劉的手機響了，是他的秘書打來的。秘書告訴他公司現在有急事，催他趕快回去。於是老劉揣起那張報告單，急匆匆趕回了公司。他想，等明天再來接着做檢查吧！

　　晚上回了家，妻子早把飯菜端上桌。妻子邊吃飯邊問老劉：“你今天去醫院買治說夢話的葯了嗎？”老劉說去了，不過沒買到。然後他把那張報告單拿給妻子看：“順便檢查了一下身體。”妻子漫不經心地接過來，可是只看了兩眼，就變了表情。她說這是你今天做的？老劉說：“這還有假？上面寫着我的名字呢！近些日子常感覺有些胸悶，就順便檢查了一下。我明天還要去，那個大夫說，他幫我找找有沒有治說夢話的民間偏方……”可是妻子根本沒有心思聽他的話了。她仔細地看了兩遍那張報告單，急急地抓起了電話。

　　妻子把電話打給一位學醫的朋友。電話里，她告訴朋友，她的一位同事讓她幫看看一張醫院報告單，然後她仔細地給朋友複述着報告單的內容，生怕錯漏一個字。她的朋友聽完，說：“是惡性腫瘤！”她不信，再複述一遍，那邊聽完，仍然斬釘截鐵地說：“肯定是惡性腫瘤！”妻子扔了電話，盯着老劉，臉上寫滿了恐懼。

　　老劉就坐在旁邊，一直聽着妻子和她那位學醫朋友的電話交談，臉上的表情不停地變化。等妻子放下電話，老劉輕描淡寫地說：“你別怕，沒事的。醫院的機器出問題了吧？”妻子盯着他看，不說話，人好像崩潰了一般。老劉攬了攬妻子的肩膀，說：“你別著急，應該不會有事的。”話雖然這樣說，可是老劉心裡仍然忐忑不安，也沒心思看電視，早早地上了床。

　　妻子跟過來，問老劉：“家裡還有多少存款和現金？”老劉跟妻子說了，妻子說：“都取出來！從明天開始，你別去公司了，我陪着你，一心一意治好病。”老劉故作輕鬆地笑笑，說：“不會真是不治之症吧？”妻子說：“不管花多少錢，哪怕砸鍋賣鐵、傾家蕩產，我也要你把病治好。不管如何，哪怕你癱瘓在床，我也會天天陪着你。不管換血換肝換腎換肺，只要你老劉不換，你就是我老公，我就一直陪着你！……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你是我老公，我只有你。”一席話倒把老劉說得不好意思了。老劉強做笑臉，說：“你別肉麻了。快睡覺吧！”

　　那天老劉一夜未眠。本來他就怕自己真的得了不治之症，心裡很緊張，剛才又被妻子的話感動得鼻子發酸，心中就又怕又愛，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到天亮。自然，幾年來，他頭一次沒有說夢話。

　　第二天一大早，老劉和妻子去了醫院，要複檢。他們商量好了，一旦複檢的情況不妙，那麼，他們會放下手頭的所有工作，只給老劉治病。汽車上，妻子輕輕握着老劉的手，一刻也沒有放開。

　　竟是虛驚一場！原來昨天老劉不停地催着那位做檢查的大夫快一些再快一些，那位大夫在慌忙之中，竟把兩張報告單填顛倒了！名字還是老劉的，而檢查結果，卻是另一位病人的！真相大白之後，老劉顧不上批評那個粗心的大夫，竟當著眾人的面，捧着老婆的臉，狠狠地親了一口！

　　老劉和妻子興高采烈地往外走。老劉緊緊地握着妻子的手，竟有了大難不死的感覺。在走廊里，他們遇上了昨天讓老劉做身體檢查的那位大夫。大夫見了老劉，問：“怎麼樣？”老劉說：“沒事，只是前些日子感冒，氣管有點發炎。”大夫也鬆了口氣，說：“沒事就好啊！……對了，你昨天不是跟我說要一個治療說夢話的偏方嗎？我給你找到了！你跟我到辦公室來，我找給你。”老劉想了想，說：“謝謝你啊，不過現在我不需要了。”說罷，拉起妻子，出了醫院。留下那位大夫，張着嘴愣了半天。

　　回家後妻子問老劉：“昨天你不是還說要找偏方嗎？怎麼突然不要了？”老劉笑笑，卻並不回答。

　　當天晚上老劉就要出遠門，說要去分公司處理些事情。妻子說：“這麼晚了，明天再走不行嗎？”老劉說：“我想儘快把這件事處理完。處理完了，以後，我可能再也不用害怕說夢話了。”妻子說難道你回來就不說夢話了？老劉說：“你先不要管，反正我一定要去。”

　　老劉在那個城市待了三天。回來后，每天夜裡，他照樣說夢話。

　　睡夢中，老劉說：“你愛我嗎？”妻子說：“嗯。”老劉說：“答應我，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要離開我。”妻子說：“嗯。知道了。”老劉說：“我也愛你。不管什麼時候，我都不會離開你。”妻子說：“嗯。”老劉說：“小娟，我愛你；我愛你，小娟。”

　　一旁的妻子，輕輕抹一把淚。這是老劉近幾年來，第一次在睡夢中，叫對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