鋸下有生靈

　　李老漢是一個農民，卻是一個有名的老木班，老木班是林區對老伐木工的稱呼。李老漢年輕的時候就雇給林場伐木頭，一生中，不知有多少大樹倒在他的鋸下。他自己都說，現在只要他走進林子里，大樹小樹見了他都害怕，本來遠處樹木都在風中自由自在地搖動，只要他一到近前，那些樹榦立馬就不動了，只有樹上的葉子在瑟瑟發抖。他這一輩子伐樹伐得光是蹲倉的熊瞎子，就讓他鋸到了五六隻。在空心的大樹里冬眠的黑熊，你在外面根本發現不了它，而給林場伐木使的又是油鋸，鋸切速度極快，等樹一倒，你才發現黑熊已被攔腰鋸了。

　　後來，國家對林業實行限伐的政策，各個林場都沒有多少採伐任務，林場自己的工人都要掛鋸封斧，更別說身為農民的李老漢了。沒有活干，種地又不掙錢，李老漢就領着已經結婚成家的兒子，干起了盜伐的勾當。

　　這天，寒冬臘月，爺倆趁着下雪，又牽着牛，到很遠的深山裡，偷伐優質的橡木，準備用牛拖下山。他們鋸倒了幾棵大樹之後，天已過午，李老漢說吃飯，兒子就撿了一堆枯枝，生起火來。這時，李老漢看到身邊一棵幾抱粗的大椴樹，大樹到人胸口高的地方，有一個直徑近一米的樹洞，他把頭伸進樹洞，上下瞅了瞅，發現這樹中間已經完全空了。他對兒子說，一會兒把這樹鋸倒，鋸下一段，回家從中間破開，做喂牛的牛食槽子。然後他拿出酒和午飯，就着火堆和兒子吃了起來。

　　酒是林海雪原中禦寒的必備之物，李老漢的兒子李華對着酒瓶子，咕咚地喝了兩口，一會兒就把飯吃完了。他知道老爹貪杯，一時半刻喝不完，就冒着紛紛揚揚的大雪，起身往遠處溜達，察看哪個地方有好的橡樹。

　　等他回來的時候，發現老爹不在火堆邊上，看看四周，不見蹤影，喊了兩聲，也沒動靜，再看看地上，老爹的足印已被不斷下着的大雪覆蓋，不知道他的去向了。李華約摸老爹也是去找下午要伐的好樹去了。自己這時閑着沒事，就拿起了大彎把子鋸，要鋸身邊老爹說的這棵空心大樹。可他剛要下鋸，又看到不遠處也有一棵中空的大樹，那棵樹的粗細，更適合作牛食槽子。他放棄老爹說的這棵，走近自己發現的這棵，看到這棵也是在齊胸高的地方有一大樹洞，所以，這樹的根部就不能做槽子用了。他稍稍地彎着腰，在離地兩三尺高的地方，鋸起了那棵中空的大椴樹。

　　他正鋸着拉着，忽然聽到樹裡邊傳出一聲悶悶的吼叫，接着發現鋸齒上也帶出了肉和血跡，他心中一驚，一下子想起，這是鋸到了在這棵大樹里冬眠蹲倉的熊瞎子了。這黑熊雖是冬眠，可要是等它痛醒了，從樹洞里爬出來，那可是要人命的傢伙，它一巴掌就能打死人呢。李華甩開膀子，使勁地拉鋸，要把樹洞里的熊瞎子攔腰鋸斷。等鋸倒大樹，不光有了喂牛的食槽，還有了好幾百斤的熊瞎子肉吃。老爹回來不知要怎麼高興呢。

　　當中空的大樹在他的鋸下嘿哧喀嚓倒下來的時候，他看到樹洞中血肉模糊的肉體怎麼沒有黑色的熊毛，倒像是穿着衣服？急忙拉出上半截一看，天哪，怎麼是自己的老爹？只有半截身子的老爹，眼珠子圓鼓鼓地看着自己。

　　李華嚇得一屁股坐到雪地上，差點兒昏了過去。自己親手鋸死了老爹，李華真是懵了，當天他都不知道回家了，硬是在零下三十幾度的野外待了一宿，人都要凍僵了，到了第二天他才腦子清醒了一些，猜想老爹可能是喝多了酒，外面都是滿地的大雪，他想兒子回來會割他說的那棵，才爬進另一個樹洞里睡覺的。

　　雖然是誤殺了老爹，但這事如果讓別人知道，自己不是死刑也是無期。所以，得把老爹的屍體處理掉，就說老爹是在山裡走丟了，自己在山裡找了兩天一夜都沒找到呢。可是，現在天寒地凍的，根本沒辦法在地上挖坑。沒有招，他硬着頭皮，忍着噁心，把老爹的兩截屍體拖過來，扔進老爹原先說的那棵大樹的樹洞里。

　　李華牽着牛回了家，天天提心弔膽做惡夢。等到春天大雪化盡，李華再也熬不住了，他怕萬一有人發現那棵裝着老爹屍體的空樹，也要割一個牛食槽子，割出了老爹的屍體可就糟了。雖然天還很冷，草木全都沒有發芽，但地面已經化透了一小層，要是找個天然的坑溝，鏟上剛剛化開的這層浮土，把老爹埋上也可行。這樣老爹也能早點入土為安。

　　這天，他拿着鐵鍬、大鋸，獨自一個人偷偷地進了山裡，來到裝着老爹的大樹邊上，要鋸倒大樹，把老爹的屍體拿出來。他先折了一根樹枝，順着樹上開口的樹洞往下捅了捅，試探了一下老爹屍體的大概位置，就在老爹屍體以下的部位開始下鋸拉了起來。

　　拉着拉着，李華突然聽到樹中一聲吼叫，這冷不丁的吼聲，嚇得李華丟下鋸，撒丫子就跑，老爹都鋸成兩截了，怎麼還能活過來呢！跑出老遠，李華越想越不對勁，老爹不可能活過來呀，是不是因為自己太緊張了，產生了幻覺？不管怎麼說，也不能把事情干到一半就不管哪。他壯着膽子，試探地走回去。還沒有靠近大樹，呼地一聲，從樹的後面竄出一隻大熊，眨眼到了李華跟前，一下子把李華撲倒在地，坐在李華身上，一頓抓舔，抓舔得李華血肉模糊，直到李華昏死過去，大熊才拖着屁股上帶血的鋸傷揚長而去。

　　原來，這棵大樹里才真正有一個蹲倉的黑熊。當時數九寒天，大熊正在深度冬眠，李華把老爹的屍體扔進去，也沒把黑熊砸醒。就這樣，老爹的屍體一直在樹洞的上面，黑熊在下面。李華這回下鋸正好鋸着了黑熊，此時又是初春，所以把熊鋸醒了，爬出了樹洞。

　　李華醒來，好不容易爬回家，被送進醫院，撿回一條小命，但已是渾身傷殘，最後還進了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