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丈夫苗偉

　　苗偉近來身體老不對勁，我陪他去了醫院，找了我的同學張軍。在做了一大堆檢查后，張軍表情凝重地把報告單遞給我，我一看就急了：“不會的，苗偉不會得這個病的！”

　　張軍說：“小華啊，他這個病，是累出來的啊！”

　　“有什麼治療方案嗎？”我焦急地問，張軍搖了搖頭：“目前還沒有什麼特效藥。只能用保守治療，而且費用很高，就像往一個無底洞里扔錢。即使這樣，也只能短暫地延長他的生命，短則三個月，長則兩年——你要有心理準備。”

　　走出張軍的辦公室，苗偉正靜靜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等我。

　　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和苗偉是在網上認識的。那時我剛和男朋友分手，很想找個人聊聊。我查找了半天，才加了一個叫苗偉的，因為這個名字看起來像真名。兩人聊上后，我就問他，“苗偉”是不是他的真名？他說是，因為我的名字看起來也像真名，他才同意我加他為好友。也許是被“坦誠”這個詞感動了，很快我就竹筒倒豆子似地把我的身世遭遇一股腦兒地都告訴了他。

　　他靜靜地聽着，在需要時才說了一兩句安慰的話，他理解我的心情，願意陪我走過這一段艱難的路……

　　很快，我和苗偉開始約會了。每次都是周末的時候他趕到我所在的城市，我們在一起度過愉快而又短暫的一天，然後他又匆匆趕回他工作的那個城市。我看得出，他很愛我，但令我奇怪的是，他卻從不提結婚的事。

　　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提醒他了：“偉，你想辦法調過來吧？我們公司也缺你這樣的人才。”苗偉沉思了好一會兒，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早想向你求婚了，可是一來我放不下我最喜歡的那份工作，二來，二來……”他掏出一張相片給我。我接過相片一看，頓時傻了眼：相片上是一位溫柔少婦，摟着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

　　我生氣地說：“苗偉，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是個有婦之夫？”

　　苗偉臉紅了，急忙辯解：“親愛的，你誤會了。這女人和孩子是我戰友的家人，我當兵的時候，有一次投彈考核，由於太緊張，我竟然沒把拉了弦的手榴彈投出去，冒着煙的手榴彈就掉在我面前幾米遠的地方，我嚇傻了，這時，站在我旁邊的排長大喝了一聲‘卧倒’！就撲到了我身上。手榴彈爆炸了，我安然無恙，排長卻犧牲了。這女人和孩子，就是排長的老婆孩子！我欠着排長一條命，我曾經發誓要照顧她們一輩子！說實話，如果沒有你，我也許會同她們生活在一起，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責任！所以我一直都很矛盾，不敢向你求婚。因為即使我們結了婚，我還得拿出一部分精力和金錢來照顧這對母子，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我，我怕一旦你知道這些後會……”

　　我用一個吻堵住了他下面的話：“親愛的，以後就讓我們一起來擔起這個責任吧！”

　　我和苗偉結婚了。苗偉告訴我，他已經把我們結婚的喜訊告訴了戰友的妻子，她很高興，向我們表示祝福。我說：“要不我們一起去拜訪一下她吧？”

　　苗偉說：“我了解她，她覺得自己是接受我們幫助的人，可能有點不好意思，再說她自從丈夫犧牲后，性格就變得很內向，不喜歡別人打擾她的生活……”說到這裡，苗偉垂下了頭，神經質地揪扯着自己的頭髮，我明白他又在自責了，忙說：“那就算了吧，你幫我帶點禮物給她的孩子，表表我的心意就好了。”於是，每次苗偉回去上班的時候，我都不忘讓他給那個孩子捎上點禮物。

　　沒想到三年的勞累奔波，卻壓垮了苗偉的身體！走出醫院大門的那一剎那，我就暗暗下了決心：要不惜一切代價延長我愛人的生命！我背着苗偉，把我們的房子作了抵押，借錢給他買來了昂貴的藥物，撕掉包裝，以“補品”的名義讓他吃下去。我還讓他向單位請長假，以便休養一段時間。

　　看着苗偉一天天消瘦下去，我心如刀絞。有一天我幫他收拾衣服的時候，突然在他的提包角落裡發現了一包發霉變質的藥片，那是我讓他上班帶着吃的葯！原來他根本就沒吃！難怪他每次吃了葯都要上洗手間，他肯定是把葯都吐掉了！我把那包藥片扔到他面前，責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苗偉突然撲到我懷裡，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他說：“其實那天從醫院出來，我就知道我的情況不妙。你盡給我吃些沒標籤的藥片，我更懷疑了。那些藥片，我都拿去問過醫生了，我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麼病——”

　　我抱着苗偉，失聲痛哭起來，我想盡一切辦法延長他的生命，而他卻想盡量早點結束自己，只為不拖累自己所愛的人！苗偉啊，你讓我懂得了什麼是真正的愛！

　　哭了一陣，我突然覺得一陣噁心，跑到衛生間里嘔吐起來。

　　第二天，苗偉陪我去婦產科做了檢查，檢查的結果證實了我的懷疑：我有孩子了！他鎮靜地對我說：“這個孩子你不能要！他會成為你一生的拖累！”我流着淚倔強地說：“不，我就要留下這個孩子！我還會告訴他，他有一個好爸爸！”

　　結婚三年來，我們倆第一次發生了爭執，而且誰也說服不了誰。

　　可是還沒等我做出決定，苗偉的生命就走到了盡頭。那個周末的下午我聽到了鑰匙在鎖孔里轉動的聲音，可是門卻遲遲沒有打開。我疑惑地拉開了門，一個男人軟軟地撲在了我的身上，是苗偉！聽見了我的呼喚，苗偉睜開了眼睛，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話：“親愛的，我好累啊！”

　　當天晚上，苗偉就去世了。我哭得昏了過去，在醫院裡打了三天的點滴。苗偉的後事，是由公司熱心的同事操辦的，簡樸而隆重。當好友告訴我，在苗偉的喪禮上，所有的女同事都泣不成聲時，我在心裡默默地說：“苗偉，我為你驕傲！”

　　三天後，捧着一束鮮花，冒着淅淅瀝瀝的小雨，我去了公墓。走在公墓長長的石級上，我的腳步如此沉重，我在心裡不停地默念着：“苗偉，我的愛人，我來看你了……”

　　數着石階，我停了下來，右邊第三個，就是苗偉的墓。這是同事告訴我的，然而當我轉身時，卻愣住了，因為那墓前站着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正低低地哭泣着。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正是苗偉戰友的遺孀和她的孩子！

　　我快步走了過去，輕輕地叫了聲：“嫂子。”那女人抬起了頭，憂傷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哦，是你啊，苗偉跟我提起過你，還給我看過你的照片！”我剛要對那女人遠道而來看望我的丈夫表示感謝，那女人卻說：“妹子，真的要謝謝你。我丈夫在你那裡去世的，連後事都是你給辦的，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和孩子，會感激你一輩子的。”說著，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又讓孩子給我磕頭，“山山，替你爸爸給阿姨行個禮，感謝阿姨！”

　　“丈夫？爸爸？”我以為自己聽錯了，疑惑地問：“你是苗偉的——”女人有點驚訝地說：“怎麼，苗偉沒給你提起過我嗎？我是他的妻子啊，我們結婚七年了，孩子都五歲了！”

　　剎那間，我只覺得天旋地轉，幾乎就要昏過去，那女人又說：“苗偉經常給我提起你，他說你是他戰友的妹妹，在一次投彈考核的時候，他的戰友為了救他而犧牲了。他找了好幾年才終於找到你。他還告訴我，他要替他的戰友照顧你幾年，直到你找到滿意的人家為止。對了，他每次從你那回來，都給孩子帶了禮物，說是你給孩子買的，謝謝你啊！”

　　女人仔細看了看墓碑上的字，又說：“其實他並不叫苗偉，他的真名叫趙立新。苗偉是他的網名，不過他喜歡別人叫他的網名，很多時候我也這樣叫他，用這個名字也好。”

　　剎那間，我像被人當頭潑了瓢冷水，只覺得冷到了骨頭裡，同時也清醒了不少。原來這三年多來，我都生活在苗偉編織的美麗的謊言里！他連名字都是假的！我忽然想起了苗偉最後留下的那句話：“親愛的，我好累啊！”三年來，他在兩個家庭之間疲於奔命，為自己編織的謊言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他是個好人，愛我，愛孩子，工作努力，有責任心——”女人訴說著苗偉的好處，聲音哽咽起來。“爸爸，我要爸爸！”孩子放聲大哭起來。

　　我本想馬上揭穿那個苗偉的謊言，可看見這一幕，我又心軟了，這母子倆什麼也不知道，苗偉已經去世了，就讓他在她們心裡留下一個完美的形象吧，哪怕這只是一個美麗的謊言！

　　我瞄了一眼那個墓碑，幸好落款只是“愛妻敬立”。並沒有寫我的名字。於是我扶起了那女人，說：“大嫂，你要節哀，苗偉一定希望你帶着孩子好好活下去。他是個好人，是個好丈夫，好爸爸——”

　　是的，我不得不重複那個美麗的謊言，也許有一天我的孩子出世了，我還得繼續說：“你有一個好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