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您一面好難

　　今年工地收工早，剛進臘月沒幾天活就徹底完工了，清完賬后，民工們陸陸續續地都回家了。可歐向傑望着工地對面的學校，想晚回去幾天。這幾天學校正安排放寒假，許多學生面對小山似的書本正犯愁呢。歐向傑就決定做幾天收破爛的，買賣肯定錯不了。

　　這事還真讓歐向傑算計准了。幾天下來，他數了數到手的鈔票，比在工地上幹活還合算呢。

　　這天上午，歐向傑又在學校門口支上了攤子，他抄着手靠在一棵槐樹上，身旁還是那個紙箱子，上面寫着：收購廢舊書本。不一會兒，從校園裡走來一個男孩，他從歐向傑的身旁經過時，說：“叔叔，您等一會兒哈，我那裡有不少廢舊書本呢。”說完，男孩繞過歐向傑的攤子，順着公路朝前走去了。

　　幾天來，前來賣書的學生不少，不過大家一般都這樣喊“哎，收破爛的”，聽別人喊他“叔叔”，這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次。這聲“叔叔”喊得歐向傑的心裡好熱乎。

　　歐向傑就不由得多看了男孩幾眼，就見男孩來到不遠處的一個插卡電話旁，插卡后，撥了一個號碼，可好像僅僅說了一句話，之後便拿着話筒愣了好久，才慢慢地放下電話，朝這邊走來。剛走幾步，男孩又返了回去，又插卡撥號，還是僅僅說了一句話就放下了話筒。不過這次男孩走過來時，歐向傑看見，男孩眼裡噙着晶瑩的淚珠。

　　男孩背過臉去，抹了一把淚水，來到歐向傑的面前說：“叔叔，您能幫我打個電話嗎？”

　　歐向傑有點納悶地看着男孩，說：“你咋不自己打呢？”

　　男孩解釋說：“我想讓您替我約一個人，他是做童裝生意的，不想見我。我想讓您假裝一個客戶，就說要一次性購買他十萬元的童裝，讓他過來談談。叔叔，您看行嗎？”說完，男孩滿是期待地看着歐向傑。

　　歐向傑不知道男孩為何要他這麼做，但他還是清楚的，自己這樣撒謊把對方騙來，那可是商業欺騙呀！如果萬一對方再是個不好惹的主兒，到時可要吃不了兜着走。於是他很堅決地說：“這種騙人的事，我可不幹。”

　　男孩很着急，把手抄到兜里直打轉，突然他從兜里拿出三百元錢，遞到歐向傑的面前說：“叔叔，你要是幫忙打這個電話，這三百元錢就歸你了。這樣總可以了吧？”

　　三百元錢可是一個不小的數目，歐向傑看着三張花花綠綠的百元大鈔，心想除了車票之外，還能給等在家裡的老婆孩子置辦一身過年的新衣服呢。看着看着，他就有些心動了。

　　男孩也看出來了，他說：“叔叔，你只要打個電話，對方同意來了，你就可以走了。”

　　是呀，打了電話走人，接下來管它發生什麼事呢，都與自己無關了。到時把這三百元錢往兜里一揣，他們到哪裡找我呀。歐向傑就說：“好吧，我就幫你這個忙。不過，我還要問一句，你為何要這樣做？”

　　男孩愣了愣，說：“叔叔，我不告訴你可以嗎？我可以向您保證，絕對不是什麼壞事。這點您就放心好了。”歐向傑見男孩不願說，但憑感覺他認為男孩不是在幹壞事，就沒有再堅持。

　　接下來，兩人來到離學校不遠的一個酒店，進了一個包間后，男孩又向歐向傑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對方的生意情況，最後說：“叔叔，您打電話吧。如果對方不願意來，您就加大訂貨的金額。反正無論如何您也要把他請來。”

　　歐向傑按照男孩給他的那個號碼，撥通了電話，可對方說他很忙，訂貨可以過去商談。歐向傑就想，無論如何也要完成任務呀，就說：“我還有其他的事要商談，比如長期合作呀什麼的；而且，過幾天我還要來進貨的。”

　　對方可能考慮到這是一條大魚，就同意了。歐向傑就說：“我在皇苑大酒店一樓的‘君再來’房間，咱們待會兒見。”

　　打電話的時候，男孩一直在旁邊聽着，清楚地聽說對方要來了。等歐向傑剛掛了電話，他就高興地說：“謝謝叔叔。”說著，就把三百元錢遞了過來。歐向傑接過錢，決定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然後出了酒店門，向工地走去。

　　走到半路，歐向傑又覺得今天這事太蹊蹺了，打個電話就掙了三百元錢，回到家給誰說誰也不信呀，為了弄清真相，也好回到家提起這事時讓大家信服，他又返回了酒店裡。

　　剛進酒店門，歐向傑就看見一個男人在走廊里匆匆地走，憑直覺，這人就是剛才男孩約的那個人。果然，男人推門進了“君再來”房間。這個房間正對着一個小客廳，歐向傑來到小客廳坐下，觀察着“君再來”房間里的動靜。

　　不一會兒，那個男人打開門走了出來，邊走還邊回頭吼：“你搞什麼鬼？！我忙得不可開交，昨天晚上僅睡了一個小時。我哪有時間陪你吃飯？”

　　“爸爸！”那個男孩跟了出來，大喊着：“爸爸，你看這是什麼？”

　　男人回過頭，拿過男孩遞過來的一個紅色的小本子。歐向傑仔細瞅了瞅，好像是榮譽證書什麼的。這時，男人看了一眼那個紅本本，火氣頓時消了，他來到男孩的面前，撫摸了一下男孩的頭。男孩抬起頭，哭着說：“爸爸，一個月前您說好了的，如果我拿了班裡的前五名，您會好好地請我吃頓飯，然後再陪我好好地玩一天。爸爸，您忘了嗎？”

　　可能是男人也感到心裡不好受了，他的喉結動了一下，說：“孩子，你剛才給爸爸打了兩次電話，說讓爸爸陪你吃頓飯，爸爸還吼了你一頓。爸爸對不住你，爸爸向你道歉。”男人沒有想到，半年前他隨意說的一句話，兒子竟當真了。當時，兒子的學習成績一直處於中上游，男人說，兒子，只要你期末考試能考進班裡前五名，爸爸就好好地請你吃頓飯，並陪你好好地玩一天。可是，兒子為了見爸爸一面，為了能讓爸爸陪着好好玩一天，這次竟考了全班第一名。

　　男人拿著兒子的獲獎證書，真想好好地哭一場。但他當著兒子的面不能哭，只是說：“兒子，現在好了，爸爸今天放下生意，好好地陪你吃頓飯，然後再陪你出去玩玩。”

　　男孩說：“爸爸，您記得嗎，我已經一個多月沒見到您了。每次打電話，您總是說忙，根本就擠不出時間，等以後再說吧。”

　　男人什麼也沒說，攬着男孩正要朝房間里走去，這時，前面又來了一撥人，男人一看，立刻迎上去說：“爸，你怎麼來了？”男孩也來到一個女人面前，親熱地喊了一聲“媽”。

　　老人愣了愣，說：“你不是說要在這裡給我過生日的嗎？”

　　男人也愣了，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兒子，就什麼都明白了。這一切，肯定都是兒子安排的，而他身為兒子，竟然忙得忘了今天是老爸的生日。男人打着哈哈說了聲什麼，隨後，一家人就高高興興地進了房間。

　　自始至終，歐向傑就躲在不遠處的小客廳里看着這一切，看到一家人進了房間，他才醒過神來，可不知何時，自己被感動得流淚了。歐向傑擦了一把淚，然後朝“君再來”房間走去，他要把這三百元錢還給小男孩。

　　敲開房間的門，就聽裡面已經響起了音樂，是那首再熟悉不過的《常回家看看》。歐向傑來到男人的面前，說：“剛才是我給你打的電話。還有，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說實在的，我真羨慕你呀，你有這麼一個懂事的兒子。”

　　男人站起身，握住歐向傑的手說：“太謝謝你了。”

　　歐向傑不好意思地說：“別謝我，我太慚愧了。剛才打電話，我還收了你兒子三百元錢呢。”說完，歐向傑掏出那三百元錢，遞給坐在旁邊的男孩，笑着說：“剛才你咋不說呢，要是我知道是這事，說什麼也不能收你的錢呀。”

　　男孩也笑了，他說：“叔叔，我要是給您說了，就怕萬一您說漏了嘴，或者您一生氣，把實情說了出來，恐怕今天就不能一家人吃頓團圓飯了。再說，今天還是我爺爺的生日呢。”

　　歐向傑這時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就問男孩：“小夥子，你能告訴叔叔嗎？你是怎麼想到這個辦法的？”歐向傑就是納悶，一個小小的孩子，怎麼可能想到這樣的辦法呢？

　　男孩壓低聲音說：“叔叔，我告訴您，您可別說出來呀。我們班裡有四五個學生的爸爸都是做生意的，他們都是用這個辦法騙爸爸的，目的就是能和爸爸見上一面。”

　　這時，音樂在唱着：“常回家看看，哪怕給爸爸捶捶後背揉揉肩，老人不圖兒女為家做多大貢獻，一輩子總操心只圖個平平安安……”歐向傑動情地說：“人老了，都盼着孩子能常回家看看，可回家看看的，不只是看看老人，還有孩子呀。我們做父母的，尤其是做生意的，在外打工的，面對留守在家的孩子，我們是否做到了常回家看看呢？我們要率先給孩子做出榜樣啊，這樣到我們老了，我們才有資格對孩子們說常回家看看呀。”

　　歐向傑的一席話說得大家都動了情。男人對歐向傑說：“來吧，今天聚在一塊兒就是緣分，我們一起吃頓飯吧。”

　　歐向傑哽咽着說：“不了，我出來打工一年了。現在才剛進臘月，車票也好買，今天下午我就回去了，昨天我兒子打電話還說，他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