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男人

　　男人不愛回家總是有理由的，通常的理由是忙，而真正的理由是外頭有了女人。

　　作為一鄉之長，張濤的工作自然是忙，何況他領導的那個鄉離縣城較遠，有40多公里，但張濤不愛回家的原因，既不是工作忙，也不是因為在外頭有了女人，而是因為妻子雅雯一直做不好家裡的衛生。

　　當鄉長之前，張濤在縣直機關當了3年科員、2年主任科員、3年副科長、2年科長，總體而言，工作是十分輕鬆乃至休閑的。除了喝點革命小酒，張濤基本上沒有其他愛好，業餘時間大都花在家務上。張濤之所以如此模範，首先是因為雅雯出生於名門，從小嬌生慣養；其次是因為雅雯長得太漂亮，儘管張濤也算得上英俊，但與雅雯的漂亮相比，依然有癩蛤蟆吃天鵝肉的嫌疑。張濤心裡總有一種“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的危機感，他要以實際行動來“報答”雅雯，讓她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堅信自己沒有嫁錯人。

　　家務是一種勞苦功低、令人心煩意亂的雜活，張濤卻充滿激情，一天至少擦兩次(早晚各一次)地板，一周至少擦一次窗戶，洗臉般認真。就像眼裡容不得一粒沙子一樣，張濤容不得地上丁點臟物。出差在外，除了雅雯，張濤最惦記的就是家裡的衛生，回到家裡，第一件事就是大掃除。由於他太能幹，雅雯在家務上便顯得特別低能，根本插不上手，偶爾插一回手，張濤也不滿意，非要重做一遍才踏實。至於廚房，雅雯更是連一根指頭都插不進：洗菜，張濤嫌她洗不幹凈(連洗碗都嫌她洗不幹凈)；切菜，張濤嫌她刀功太差。難能可貴的是，即便女兒出生后，張濤依然鍥而不捨地保持着這種良好甚至好過頭的衛生習慣，那些年，他的眼裡常常布滿血絲，基本上都是熬夜做衛生造成的。

　　有時候，雅雯會假裝生氣地批評張濤：“像你這樣講衛生的男人，真是舉世罕見。衛生做得再好，也成就不了事業。”

　　張濤並不生氣，一本正經道：“男子漢大丈夫，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 ”

　　當上科長尤其鄉長后，張濤就沒有時間料理家務了，不得不讓雅雯替代他。這時候，雅雯的家道已經衰落，自己也下了崗。比下崗更不幸的是，雅雯胖得太快了，胖得喪失了一半的勞動力，即便給她找一份工作(作為鄉長，張濤當然有這個能力)，恐怕也難以勝任。張濤不讓妻子工作的理由是：“反正我們也不缺那幾個錢，你就待在家裡修身養性吧，只要把衛生搞好就行了。衛生搞好了，你的體重也就下來了。”

　　“我怕搞不好。”雅雯顯得沒有信心。

　　“做衛生最重要的是手勤心細，我指點指點你就行了。”

　　可是，張濤指點了半年，雅雯卻沒有什麼進步，家裡的衛生狀況總是不能讓他完全滿意，不是那裡沒擦乾淨，就是這裡忘了擦。總而言之，張濤每次都能在意想得到和意想不到的犄角旮旯抹出一手灰來。周末回家，張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絲不苟地檢查衛生，這裡瞧瞧那裡摸摸，水平專業得像衛生檢查團團長。如果衛生狀況樂觀，笑容就多些，話也多些；如果太差，則冷若冰霜，一言不發。至於雅雯的廚藝，那就更糟糕了，青菜炒成黃菜，黃菜炒成黑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不是糊了就是焦了，別說吃，一看就沒有胃口。不過，在廚藝上，張濤並不苛求雅雯，反正他也很少在家裡吃飯，正因為在廚藝上沒什麼要求，在衛生要求上就特別苛刻。

　　半年後的一天。那天，雅雯邀麻友到家裡打麻將，輸了不少錢，又來月經，心裡和身體都不舒服，反正不是周末(張濤一般都是在周末回家，回家前一般都會打電話提醒她把衛生做好)，就沒有打掃衛生。不想張濤突然回家，看到家裡一片狼藉，大怒：“一個女人，連家裡的衛生都做不好，你還有什麼用 ”雅雯想發火卻不敢，小心翼翼道：“你的要求太高了，我實在達不到，要不，請個保姆吧 ”“請保姆 虧你說得出口，保姆衛生做得再好，也找不到家的感覺!我要的是家的感覺，你知道嗎 ”

　　從那以後，雅雯便由盼望到害怕張濤回家，一到周末，她就緊張，越是緊張，就越做不好衛生，後來竟發展到一天到晚拿着塊抹布在房間里轉來轉去，嘴裡祥林嫂般嘮叨個不停：“還有哪兒沒擦乾淨呢 ”張濤對雅雯已經絕望，不再相信她能夠做好衛生，能不回家則盡量不回家，總覺得家裡不衛生，繼而覺得雅雯也不衛生。有時候，在城裡應酬晚了，他寧願開車回鄉政府睡覺，也不願到家裡過夜。雅雯也習慣了甚至喜歡張濤不回家，他不回家，她就不用手持抹布在房間里神經兮兮地轉來轉去，反正張濤該給她的錢一分不少，也沒聽說他在外頭有女人，自己雖然做不好衛生，但在雅雯心裡，張濤還是個很衛生的男人。

　　五年後，張濤被反了腐敗，判處有期徒刑10年，財產罰沒一空。為了生存，為了女兒的大學學費，雅雯不得不去做清潔工——以她的年齡和體形，除了清潔工別無選擇。每次探監，雅雯都要對張濤強調這麼一句：“我的衛生做得可好了，賓館領導經常表揚我，你相信嗎 ”

　　“相信，你一定要好好乾!”

　　“你也要好好改造，爭取減刑早日回家，到時我把家裡里裡外外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過年似的。”

　　雅雯這麼一說，張濤就眼圈發紅，感動和慚愧得說不出話抬不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