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功德譜

　　一

　　唐僧師徒取經東歸，引來長安街頭鼓樂喧天，鞭炮齊鳴。唐王陛下特宣僧眾上殿，繳納通關文牒，並且獻上千辛萬苦取回之三十五部計五千零四十八卷之釋迦牟尼窖藏真經，與聖上親睹。太宗因而傳旨曰：

　　“朕思御弟之功，至深至大，為朕之神州增光溢華；且蒙眾卿鼎力相助，至吾弟得以成動地驚天、後無來者之無例偉業。”然後，詔告天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為拯救我天朝臣民出無邊苦海，弘揚我佛之無量功德，以彰顯我大唐君臣對我佛釋迦牟尼之至虔至誠，決定啟動唐僧師徒西遊之功德評定。經與眾卿商榷，理應着手籌辦如下事宜：

　　一、即刻選定資深人等，成立大唐西遊功德評定委員會。評定御弟眾僧和有關協助西遊之各位神佛、施主、以及各級食我大唐俸祿之愛卿員吏等的功績；

　　二．召開國家級大型慶功大會，以表彰、宣傳御弟等有功人等，祈激勵先進、揚我大唐天威。

　　欽此。

　　二

　　“萬歲，萬萬歲”之後，評委會隨即莊嚴宣告成立。在深刻領會陛下精神的基礎上，考慮到為了避嫌，又要照顧到評委的方方面面的素質水平和公正廉潔的原則，專程遴選現在在陰間輔佐閻王、將要準備投胎擔任大宋朝宰相的秦檜和大明朝宰相的魏忠賢分任正副主任委員。因為他們未位列當朝，關係網還沒有織就，所以頗顯公正；為了使評委具有廣泛的代表性和高度的權威性以及較強的專業性還有讓後人不可比擬性，使其能夠經得起社會的認可和歷史的檢驗，特從良民、宦官、資深遺老、宮娥彩女、怡紅別院等各色各類上至宮廷下延街巷的賢達中選聘委員若干。

　　首先評委主任秦檜大人講了此次評選的宗旨以及對世人的偉大意義：“西遊是一項舉國為之矚目的曠世未有的浩大工程。此項工程受到來自四方上下過去未來方方面面的熱情支持和全程參與。特別要提請各位委員注意的，是當今皇上對此非常重視、有時間就要親臨現場指導。為此，陛下專門擬就重要諭旨為此項工程指明了方向，才使西遊得以成行並且終成正果。在下此次深蒙皇上之恩寵，雖然自肺腑開始就不勝感激之至，但是，微臣深知此次評選意義之深遠、肩上擔子沉重，所以謂之曰：未敢有絲毫懈怠而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終日誠惶誠恐，生怕稍有紕漏而不堪重任。所幸有各位同僚傾心抬舉、共擔風險、砥礪同心，讓微臣於心稍安。但是，為了能夠不負聖恩，還望各位明抒高見，使英雄模範得見天日。”

　　魏副主任也發表言論曰：“剛才秦主任對這次評選作了說明，不知道大家明白了沒有。這次西遊，龍顏震動，所以首功應是陛下。為了達成此次評選能夠公正公平，不能容忍小有舞弊之嫌而授人以柄，各位一定要在評選中把水端平。鄙人今天只是想特彆強調，唐僧能夠取得真經並且終成正果，僅僅憑他一個人的能耐是遠遠做不到的，這是舉國上下共同努力的結果，是集體智慧的結晶。我們知道，皇上親自欽點取經人等，並親自指導、親自送出宮外，彷彿是御駕親征一樣隆重，給了唐玄奘以熱血沸騰之功效；當然，各級領導的關懷和指導是不可或缺的；我們還知道，一路上，有觀音菩薩、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六丁六甲等眾位神佛暗中護佑；我還要特彆強調，各地山神土地等類基層幹部冒險提供妖怪藏身之處、神通如何等極具價值的情報；還有各寺院住持等道佛各界人士按時供奉齋飯，使他們得以果腹充饑，才使唐僧師徒能夠逃過重重劫難，順利抵達西天。”

　　眾位委員聽了兩位主任慷慨激昂之言語，均認為鑿鑿在理，無可辯駁。於是大家爭先恐後，唯懼不能暢所欲言。

　　“微臣深感領導所示之言論抒發了我等未表之心聲。”頗具女性特色的宦官代表A用有些飄渺的聲音說，“西行路上，有不少妖魔神通廣大，其法力為悟空等人所不及。”他還意味深長地說，“只是由於觀音菩薩、托塔天王、太白金星等眾位神佛鼎力相助，才使多次深陷囹圄的唐僧師徒屢離險境，特別是如來等西天諸佛，他們發揚了偉大的洲際主義精神，更是令我等景仰之無瑕楷模。”

　　“妾以為，”宮娥彩女代表B委員那尖細的聲音有些優雅地在眾位委員耳際纏繞，“我們婦女界的支持當然必不可少。若不是嫦娥告了一狀，天蓬元帥也不會得以下界投胎；高老莊上的那位翠蘭，也是或缺不得的。因為，若不是她在那兒整天候着，豬剛鬣也不知道落草於何方，唐僧也沒有機會因為路過那裡而順便收他為徒了。”

　　顫抖的聲音接踵而至：“老朽私下以為妖怪也不是個個都壞，”遺老代表C委員曰，“經考證，太上老君在玉帝殿前親自坐實，那八百里火焰山原來就是孫猴子惹的禍，還是鐵扇公主借出扇子，才得以把火撲滅。那猴頭還不知好歹，去挑逗他那嫂子鐵扇公主，以為有便宜可沾，耶耶，這傢伙。他沒有想到，她那嫂子也不是吃素的主兒。你看鐵扇公主沒有借出真的扇子之前，不是連猴頭的屁股也燒着了嗎？唐僧和其他那兩個徒弟，更是望火興嘆。所以啊，要感謝牛魔王的這位太太才對。老夫認為，兩位主任說得實在太有道理了。”

　　“但是長安街頭議論的中心，都說唐僧師徒，特別是孫悟空，是了不起的大英雄。”坐在最角落一直沒有吭聲的良民代表D委員聽了這些言論，似有不平，有些情不自禁地插話。

　　“那些街談巷議不一定都正確嘛，有些不安分守己的草銹之徒，是惟恐天下不亂的。”秦主任強調，“我們首先在自己的頭腦里，就要樹立一個正的指導思想，不能走錯方向。對於街談巷議一定要有一個正確的導向，不能像他們那樣，見風就是雨，受那些居心不良的不法之徒的左右。幾百年以後，你們將會看到，有一位叫做吳承恩的秀才，他專門整理了一個關於到西天取經的經驗教訓的材料，名字就叫《西遊記》，在下似也略有所聞。據說那上面對唐僧師徒各有評價。特別是孫悟空，很嚴肅地指出他組織性紀律性極差，完全目無領導、目無師父。他鬧了龍宮鬧地府，甚至發展到大鬧天宮，撼動了玉帝的龍顏。玉帝叫他守馬棚，拿了俸祿，他卻嫌官小，不但不效忠天庭，反而自封‘齊天大聖’，犯上作亂；玉帝對他仁至義盡，又赦免了他的滔天大罪，讓他守蟠桃園，但是他卻是仙桃、仙酒、仙丹，樣樣都偷；叫他隨唐僧西去，他卻私回花果山；更為惡劣的，是他在兩界山被壓了五百年，仍然不思悔改，差點壞了唐僧性命。要不是如來早有預料，叫觀音菩薩送去一頂緊箍帽，唐僧恐怕早就一命嗚呼，成了他棒下的冤魂，還談什麼取經，成什麼正果？”

　　“還有，西行路上，他仗着有些神通，就自高自大，瞧不起唐僧和師弟們，致使他們多次身陷囹圄。例如，五庄觀上，他若不偷食人蔘果，會惹出那麼多的事嗎？”

　　“他有點手段，就自封齊天大聖，可見這傢伙野心不小。”魏副主任飛濺着泡沫星子，體現出對陛下的越發忠誠，“選拔幹部，要德才兼備、品貌俱全。論才能，孫悟空雖然略顯粗糙，如不細究，也算可以。但是論品行，那就另當別論。他至死也改不掉那個放蕩不羈的猴性：大家要團結一致，他卻是自行其是，大家要忠心不二，他卻與大家離心離德……”

　　“再看唐僧，他一天到晚就講什麼‘阿彌陀佛’、‘慈悲為懷’，簡直是人妖不分、認敵為友，害得大伙兒不清凈。他是負有領導責任的！”一位委員附和說。

　　“還有，妾聞，”宮娥彩女代表越顯氣憤，“西行路上，唐僧處處排斥打擊婦女，幾次粗暴地拒絕與女妖、女王確定戀愛關係……大家想一想，唐僧是從哪裡來的？是娘肚子里出來的呀！所以沒有婦女，哪裡有唐僧？當和尚，取真經，超度芸芸眾生出苦海，居然是要大家禁慾，那不是要我們斷子絕孫嗎？”

　　“娘娘的言語極是，說出了我們姐妹的心裡話。那不，還有最令人氣憤的，是孫悟空不分青紅皂白，隨便蹂躪女界姐妹，說是草菅人命也不為過。”紅艷姐姐聲淚俱下，“你看那位地涌夫人，她沒有想要圖財害命，只是要想求得唐三藏的一點元陽，延續區區蟻命血脈，使嚙齒類的基因能夠有所進化，小有出頭之日，孫悟空竟然也要趕盡殺絕。雖然這位可憐的地涌夫人還是托塔天王的關係戶，孫悟空也不放過。你說說，哎！”紅艷姐姐扭動腰肢，展示了一下帶淚的紅顏，讓人看了，真的有些感動地盯着她，好一陣沒有人繼續發言。

　　為了使大家的注意力能夠回歸主題，公公終於乾咳一聲，說：“八戒更不像話，既懶又饞，還迷戀金錢女色，意志也不堅定，稍微遇到困難，就打退堂鼓、分行李、散夥……”果然句句是點睛之言。

　　“所以要告示天下，”秦主任強調，“對於那些有意惑眾之刁民，要曉之以理、加之以威，要跟那些聽信謠言的下面人等講明白，不要以為去了一趟西天，就有什麼了不起。上次老夫到扶桑出差，遇到的甘難苦楚也遠甚西遊。”

　　“要說不錯，還是悟凈。”土地、功曹等眾位幹部、神佛都毫無二致地贊曰，“他一路上協調關係，經常抓緊做人妖之間的思想工作，雖無大功，抑無大錯，他至少沒有和悟空、八戒之流一鼻孔出氣。”

　　三

　　幾乎一致同意，草擬了《頌我佛釋迦牟尼無量壽福致敬信》和《奏唐王陛下無量功德謹承歌》。

　　經進入全面嚴格的審查程序，特別是認真進行了不公開的民意測評，綜合各方面反饋回來的信息，從全方位、多層次、大角度考慮，長安街頭終於貼出巨幅布告：

　　布告

　　奉我天朝大唐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宗天皇陛下浩蕩皇恩之詔諭，為表彰我朝天皇之諱御弟陳玄奘法號唐三藏字僧所攜帶之悟空等眾西行求取真經之至極無量之偉業，特授予如下人等：

　　一等獎

　　托塔天王李靖、三太子哪吒、文殊普賢二菩薩、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六丁六甲、護教伽藍等各方神聖。

　　二等獎

　　秦檜、魏忠賢、宦官公公、山神土地、西行路上各寺院住持等各級各類領導和社會賢達。

　　三等獎

　　嫦娥仙子、宮娥彩女、女兒國國王、鐵扇公主、高翠蘭女士、地涌夫人等各花色品種之女界英雌。

　　特別獎

　　黑熊精、紅孩兒、高老莊諸位等應有盡有之皈依佛門之妖魔及沿途供給食宿之施主等。

　　紅榜表揚獎

　　沙悟凈、唐玄奘、孫悟空、豬悟能

　　鑒於太白金星自告奮勇到花果山招安孫大聖，並使其茁壯成長為斗戰勝佛；觀音菩薩奉我佛如來之命，在西行路上大發慈悲，招降納叛，網羅西行路上眾多妖孽改邪歸正、為我佛所用。其勛無垠，特授予上述二位：

　　伯樂獎

　　西行路上唐僧師徒受各國君臣盛情接待，特此一併授予：

　　深表謝意獎

　　此布

　　西遊功德評定委員會

　　大唐貞觀X年X月

　　四

　　慶功會開了經年，國產的暫不上桌，東南西北四海、西域各國及天竺、東瀛等四方藩屬朝貢而來各色土特產才小有品嘗；杜康佳釀泥氣太濃，特命白龍馬趕赴盤絲洞，求得名揚天下的“蜘蛛迷津湯”以烘興緻。

　　秦大人興味大增，吟得絕塵的一言：“女真的月亮遠勝江南。”魏大人也趁着酒興，得以伏頌：“倭人的太陽東亞益彰。”皆被在座各位奉承以為有空前絕後之感，令國際友人不禁刮目。

　　唐僧、悟空、悟凈因拒葷腥，只好在旁打坐，複習絕唱已久的“阿彌陀佛”，以示懺悔，只有八戒未顯計較，看到哪桌稍有剩餘，不免要追究一口。

　　五

　　舉國上下，歌舞昇平，一致認為當今皇上實在英明，給努力掙扎、不畏勞苦的唐僧師徒以無尚的榮譽；給各位神佛、各級各地幹部賢達以可供傳頌的口碑，確使神州甚幸、國人甚幸。

　　大家一致認為，這次評選，其程序之合理、審查之嚴格、代表性之廣泛、操作之規範，評估結論之嚴謹、所評出人物之公正，均屬前所未有。所以這次評選，堪稱典範之作。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為以後的評選工作，豎立了無與倫比的豐碑，使大唐子民對他們所居之功一覽無餘。

　　雖然還是有極少數銹民觀看布告之後，略顯駭然之色。但是，泥鰍終究沒有掀起大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