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遺憾

　　大學畢業那年，老校長對我說：你可以當班主任嗎？初出茅廬的我痛快接過了任命。也許因為是小城市，工作着實難找。父親託了朋友的朋友，我才得以去這所私立高中學校上班。暑假的尾巴，暑氣仍在，一個胖乎乎的老頭正在他的辦公室切南瓜絲，更驚艷的是，他的眉毛花白花白，又濃又長，悠閑掛在泡泡的眼睛旁。這麼慈眉善目的老頭沒一會，就說了那一句——你可以當班主任嗎？

　　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站在講台上，第一次有自己的班級，第一次有人喊自己老班，第一次有權利看別人的周記……興奮感沒有維持多久，班級瑣事接踵而來。奇怪的是，儘是生活上的雞毛蒜皮。比如，男孩子跑到廁所抽煙，女孩子中午竊竊私語不睡午覺。再比如男孩子晚上玩手機，女孩子大半夜聽音樂。比如，住校生偷跑出去吃晚餐，走讀生遲到嚴重。我一直和男生抽煙做鬥爭，只要教導處老師喊我，那乾脆利落的聲音在我心裡就是拍的一聲玻璃又碎了。我和男孩子們接受又一輪的“政治教育”。逼得自己真想闖進男廁所，逮那幾個泥鰍小子，狠狠罵一頓。高一下學期，我的嗓門越來越大，脾氣越來越暴躁，學生離我越來越遠。曾經有人對我說：你在二樓發脾氣訓學生，一樓聽得一清二楚。甚至因為自己過多干預女生間的小矛盾，這個矛盾變成了大矛盾，班級女生分為兩派，走讀派與住校派。雖不像男生似的叫囂着找人打架，但是嚴酷的冷戰拉開帷幕。據說，維持了很久很久。

　　班主任工作沒有堅持到高一結束，我因為另謀到其他工作離開了。三年過去了，始終很內疚，沒有給他們完整的依靠，沒有給他們耐心的教育，更沒有給他們美好的回憶。而今，偶爾三三兩兩的孩子會給我發短信，很不是好意思。傷心的是，那天在圖書館碰到了之前的學生，三年了，沒有什麼變化，我們都是擦肩而過。還有那是天在超市裡又碰到了一名學生，還是擦肩而過。實在沒有資格對別人評頭論足，自己不當的教法，影響着的是一群少年的青春。我留下的是遺憾，他們留下的是拘束與壓抑。

　　總有人說三味書屋束縛了兒童的天性，其實那是曲解的魯迅的本意，壽鏡吾作為魯迅的老師，最懂得這一群小屁孩的心思，即使發現孩子們跑到花園去玩，也只是裝模作樣恐嚇他們。就算讀書回過神了，看着玩得不亦樂乎的小孩子們，怎忍心大動肝火。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老先生脾氣剛柔兼濟，魯迅也得以堅持完學業。成年之後，只要歸鄉有時間，都會看看這位老先生。

　　假如當年我堅持過來，會不會和老先生一樣剛柔兼濟？會不會有很厲害的學生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