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農民

　　“年月把擁有變作失去，疲倦的雙眼帶着期望------”每每聽到這裡，心總要顫抖一下，然後就不自覺的想到了快要年邁的父親，快年過半百了吧，他看起來確實憔悴了，黝黑的臉，繃緊的皮膚，笑起來就露出那些因為抽煙而逐漸發黑的兩排牙齒------他這輩子算是戒不了，為了讓他戒煙，家裡人用盡了方法，最後的效果，就是他不在家裡抽煙了，轉而出去幹活的時候抽。我想用很多言辭來讚美他，來包羅他所做的平凡而很多父親所不能做到的事，可是心裡所想卻無法用文字一一表達出來，我只能慢慢理清思緒，慢慢的講述。

　　我對他最近的回憶，便是去年過年。那是我最懂事的一個寒假，也是我以一個大齡孩子身份的最後一個寒假。因為簽了工作的原因，年初就要去實習。我回去的很早，希望在家多陪陪二老。反常的季節，冬天居然不用穿棉襖，漫山枯萎的樹草卻沒有雨雪澆灌，父親說已經好幾個月沒下雨了，門口的水庫已經干成一個水塘了。但這樣的冬天於我家卻是很好的，因為天天出太陽，羊就不用呆在羊圈裡了，也就不愁飼料。至少我是那麼認為的，而父親卻是笑笑，轉而變的憂愁起來。

　　回到家的第二天我就讓他們在家歇着，我去放羊，冬天山上羊能吃的很少，因而滿山的跑，一大群羊分作幾伙，不一會兒跑了好多------到晚上回家還差了許多，我開始急躁起來，母親卻很寬心，說父親已經出去好一會兒了，他會找回來的。那個夜晚天黑的好早，風吹着羊圈頂上的帆布呼呼作響，我倔強的站在那兒等，我聽到遠處羊脖子上的鈴聲，他回來了，帶着他的心血。我問他幹嘛不過了夜再出去找，反正山上也沒有肉食動物。他深吸了一口煙，眼看着那些大肚子的母羊：“這幾天估計都要產仔了，不能在外面過夜，怕羊仔凍死了。”我險些釀成大錯了。他卻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責怪我，這是他教育孩子的唯一不同於其他父親的地方，但卻卓有成效。在他眼裡，我已經是大人了，當我遇到問題問他該怎麼辦，他總是很輕描淡寫的說一句“你看着辦”。我們的關係從來沒有緊張過，一直很有默契，去年冬天，到了臘月，羊陸續的產仔，羊圈，山上------到處都是小羊羔，我和他陸續分工，忙忙碌碌一個月，近五十隻羊羔全部順利出生，沒有丟一隻，這在以往是不可能的。這是他的心血，看着一隻只胖胖的小羊羔，他終於安心了，他應該睡幾個安穩覺，由於新家離羊圈很遠，每天就由我開車去那裡過夜。他總是很放心我，而母親卻只放心他，對我放不下心，說他怎麼總指望一個孩子。而他總是笑笑，有客人在的時候也是大聲說：“哪有二十多的孩子啊？”我看的出來，他累了，時不時的咳嗽都牽動着我的心。

　　他的憂愁終於變成現實了，剛過完年，立春以後，雨雪交加，氣溫驟降------倒春寒的氣候，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那些即將出外打拚的人更是揪心，而父親所擔心的正是下雪那天正在往深圳趕的女兒——他有個孝順的女兒，獨立，大學畢業后自己找到工作，掙到錢卻捨不得花，全花在家裡還有我，這個她說兩句就頂嘴的弟弟身上。那天他開車把她送出去之後，回來就一直坐立不安，二老一直問我她的高鐵晚點沒，什麼時候到，我說晚上九點到，一到點就打電話，得知安全到達后才放下心來。其實他該操心的是他的羊，我是到最後才知道，他早就準備好了飼料——這是一個牧羊人的睿智。

　　去年是個好日子，因為父親終於建起了屬於自己的新房子，而最引以為豪的是，全村人都誇這房子蓋的很棒，因為好多人都蓋了新房，一比較起來，都說他是個能手。房子當然好，別人來看總問是誰設計的，父親卻毫不吝嗇的說是他兒子，那個時刻是他最開心的時候，他的欣慰，就是他的兩個孩子終於都大學畢業了------這對於一個地道的農民，他滿足了。

　　夜深了，空蕩的房間，窗外路燈閃爍，匆匆的行人冒雨熙熙攘攘，他們來自各地，有多少人長大了，對於故鄉的感覺，只剩下了冬，沒有了春夏秋。當我懷揣着父親的期待走進這個陌生的城市，對他的思念與日俱增。總想逃離這陌生的土壤，回到那個每天期盼着我的溫暖的家。每次打電話回家，父親的聲音總是很低沉，這與我在家的時候截然不同。我跟他的言語沒有矯情，他不善於表達，為了能和他多說些話，我總是拿家裡的各種事情問他，他三言兩語的解釋了，總是讓我很無奈。

　　最近一次打電話才得知爺爺食道癌細胞已經擴散了，父親對我說，爺爺活不了多久了。說的時候聲音更是比以往低沉了。我不知道他的承受能力有多大，但我可以想象到他說話時候的面容。說起他們父子，家族更多的是對父親的批判，而他的兄妹誰又知道他的苦？爺爺是個高傲的人，他的人生格言就是“萬般皆下流，惟有讀書高”。而父親正是在這上面叛逆了，輟學，打工------最終的收場是不歡而散，因而童年的我一直是跟着父母的，我對爺爺沒什麼感情，也不用刻意的在父親面前掩飾什麼。爺爺這些年也明白了，其實最有出息的，是他最看不起的那個孩子，那個農民。

　　那個農民，沒有什麼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