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的歲月

　　一共可以安置二十四戶的新教師宿舍已經完工，沒有不搬家的理由。和妻子一道將日常必需品一番打掃清洗之後，便懷着戀戀不捨的心情離開了舊宿舍，住進新宿舍第三單元的二樓。

　　那棟陳舊的教師宿舍，修建於上世紀七十年代，處在眾多高大的房子中間。悠久的歷史，已讓這棟房子不少地方的牆皮脫落，顯露出其間的青磚，加上室內光線暗淡，這種破敗對於新宿舍而言，就成了其他教師眼中的人間煉獄。或許在那棟宿舍內我住了長達十年的光景，搬家之時，我心裡對它沖滿了依戀。

　　一條小水溝從大山深處蜿蜒而出，跌過一道坎，就筆直從舊宿舍的門前經過，在校園圍牆拐角處消失了它的身影。小溝內的水經年不斷，清澈見底，時不時都會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清脆悅耳。

　　不論春夏，每逢周末，我總會選擇陽光燦爛的日子，擺一把木椅坐在舊宿舍門前。在我面前，擺放着一長排廢棄的塑料盆子，裡面盛滿泥土，栽着自己從山林中挖來的蘭草。“孤蘭生幽園”，或許那蘭草就是常人口中的君子，在那缺少陽光的檐口之下，它依然生長得格外葳蕤。每到春季，蘭花便會盛開。深綠的蘭葉叢中，那些盛開的細碎蘭花，或淡黃，或雪白，散出悠悠的香氣，若有若無，常叫人難以自勝。一周時間的苦累，在那個時刻消逝得乾乾淨淨。

　　流水似是無情，對於蘭花，它不懷有一絲留念。其實不然，清澈的流水在腳邊嘩啦啦流動之時，也把那無休止動蕩的金色陽光，投射在蘭草之上，似那無休止舞動的靈蛇在花間吐它的芯子，纏繞出一份怪異而輕靈的氣息，和着蘭花的悠香，輕易地溫馨着我的內心。溫暖的陽光靜靜地照在身上，看藍天，觀流雲，賞蘭花，如今想來，就是神仙過的日子。

　　先前我住在舊宿舍西頭，那是一套處於一樓的三居室住房，三間房子一字形排開。我很喜歡房間布局，如同我直來直去的個性。

　　我在第一間進門處擺上沙發，對面則安放一套小組合櫃，立上電視機和一對音響。我不會歌唱，卻對音樂情有獨鍾。獨處一室時，我時常拉上窗帘，緊閉房門，打開音響，讓樂聲流瀉而出。音量不必調高，輕輕即可。被關住的輕柔樂聲，就那樣在房間之內輕輕蕩漾。閉上雙眼，斜靠在沙發之上，那是一種至美的享受。音與音之間相互聯接或重疊，產生出高低、疏密、強弱的節奏，與脈搏和感情緊密關聯。那聲聲樂音，常常把自己的思緒牽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在美妙的樂聲之中，我似是看到了青葉之上清純的露珠，似是欣賞到了被霞光染紅的湖面，似是聽到了情人的囈語，似是聞到了鮮花盛開的芳香------

　　我曾經不止一次告訴學生，人生中最為重要的一件事便是要學會欣賞學會傾聽，它會為生命憑空增添無窮的魅力。我想，說出的這句話，或許是從音樂中得來的靈感。

　　穿過客廳，便是卧室。在那不大的房間之內，我安放了一張偌大的床和一個書櫃。書櫃樣式是自己設計的，只是在一張辦公桌上裝上三排書架。書架上排滿了書本，其間陳列着《文心雕龍》之類古籍經典，但也不乏沈從文、賈平凹寫就的當代文學名著。

　　課餘，寫好教案批完作業，我總會把自己橫陳在那張空蕩蕩的床上，隨手就抽出一本來，放在自己眼前瀏覽。擰開擺放在床頭的檯燈，雪白悠亮的燈光靜靜地在書頁之上流淌。我憑藉語言想象書中的畫面，還原書中的場景，融入人物的情感，感受他們的喜怒哀樂，了解他們的所思所想。漸漸地，黑色文字致使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此時，心便完完全全進入了一種寧靜的意境，緊張與勞累被忘卻了，處事的煩惱與憂愁也消失了，寒暄與打擾也統統離開了，只餘下獨自一人神遊在黑字白紙間，藝術的高妙，人生的感嘆，都一齊奔湊到眼前。會心處，自己常常失笑，倘若叫老婆聽見，自是少不了一番埋怨。管她呢，“知於天地外，意在有無中” ， 不求甚解，只求一得。

　　最裡邊的那間房子，就是我的廚房。繁瑣的生活有它極為世俗的一面，那間廚房，它盛放了我和妻子的油鹽醬醋，也承載了我和妻子間的爭爭吵吵。

　　記得剛開始同妻子結婚，我們就住進了那舊宿舍里。那時的我，一派大男子主義觀點，從不進得廚房炒制菜肴。妻子一個人打理，自己坐在飯桌旁吃得心也安理也得，還時不時數落妻子，說她炒制的菜肴很不合胃口。剛開始，那小妮子還行，可時間一長，名堂便來了，早餐若咸，晚餐必淡，吃得我叫苦不迭。沒法，只得自己進去打理，在妻子指導之下，從切菜開始學起，小心翼翼地拓展自己的新天地。或許我天生有點小聰明，不出三月，廚藝大有長進，加點素菜炒個肉片，簡簡單單，也能吃得妻子滿足地靠在沙發上。發展到如今，桌上的菜肴自然全靠我一人打理了。不過自己樂此不疲，不論生炒、熟炒、軟炒還是干炒，皆可手到擒來，人生中由此又多了一項技能，不妨為樂事一件。

　　而如今，住進這棟嶄新的教師宿舍，在別人眼中，那是極其幸福的一件事。可他們哪裡又能知道我的內心呢，屬於自己熟知的事或物，在此刻皆隨着歲月一道老去了：蘭花遠走了，清澈的流水不見了------打開窗戶，原本只想透透氣看看書，可飄揚中空中各種嘈雜聲卻又不約而至，交替鼓搗着我的耳膜，叫我難得片刻寧靜。由此，我倒是十分懷念那段在陳舊宿舍內老去的時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