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來

　　記憶中悶熱的風和天空中讓人心中發毛的灰色烏雲。

　　要下雨了。

　　她臉上沒有表情，只是愣愣的望着天上的雲，心裡則是一陣一陣的發慌和冰冷。

　　她愣愣的出神，直到一滴雨水滴落到臉上。

　　是多少次滴到臉上同一個位置呢？她不記得了，有時是額頭，有時是下巴，有時是眼睛，有時是她臉頰上那一顆小小的淚痣上。

　　當她感受到第一滴雨水降落時，只是用手背輕輕揩掉，然後從院子里的椅子上跳下來，躲到屋檐下悄悄的蹲着，繼續出神的望着遠方。

　　有時是灰濛濛正下着雨甚至打雷的天空，有時是急促下落的雨點，有時是院子里驚慌失措的雞，有時是空無一人的門。

　　她什麼也不做，只是靜靜的看着。

　　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有時候蹲到兩腿麻得沒有知覺也一無所知，只是一個人怔怔得看着。

　　她從小安靜，不喜說話，連哭，都極少。

　　真是個古怪的孩子。

　　她的媽媽都這樣說，所以把她送到鄉下的外婆家。她只隱隱約約記得，很小的時候在城裡，有人說她一臉陰氣沒有正常小孩應有的活潑，勸她媽媽把她送走，說她是個災星，正巧她媽媽生她時難產，便更加篤定了這種說法。

　　“幸虧送走時還小，指不定以後會帶來多少災難哩“她媽媽這樣和認識的人說。

　　這個世界上，只有外婆會給她做甜甜的桂花糕，會給她梳辮子，會給她縫衣服，會在她生病時給她擦額頭，會給她唱從來沒有聽過的民謠，會在她對遠處出神的時候叫她一聲“囡囡”。

　　“囡囡，吃飯了”

　　“囡囡，來洗澡”

　　“囡囡，要聽故事嗎？”

　　“囡囡，外婆唱歌給你聽。”

　　“囡囡”

　　。。。。。。

　　只要聽見外婆的呼喚，她腦海里就能浮現外婆滿臉皺紋卻笑容洋溢着的臉。

　　她想，有外婆陪自己一輩子，也很好啊。

　　起碼沒有流離和拋棄。

　　直到那個模糊的夏末。

　　兩個穿着奇裝異服，眼神迷離，嘴中不知念着什麼東西的人來到村裡。村頭叫來了所有的村民。

　　她捏着外婆的手，站在外婆身後。靜靜地看着所發生的一切。

　　“我們村今年夏天連下了一個月的雨！，糧食全都淹死了！請來半仙給我們看看，到底在這村裡到底有什麼髒東西！禍害了整個村莊------”村頭模糊不清的五官卻掩蓋不住他巨大的聲音。

　　人群當中像燒開的沸水，都在討論着誰是這禍害自己的“髒東西”。

　　那個人聲鼎沸的場景她至今難忘，也時常成為帶走美好回憶的夢魘，在夜晚的寂靜中來回的遊盪。

　　那兩個“半仙”一副嚴肅的樣子，彷彿自己真是神仙下凡在捉妖。兩個人互相小聲交流了幾句話，便指着外婆說，你身上有陰氣，就是你，你就是村裡禍害人的東西！話音剛落，村頭就破口大罵“就知道是你個死老奶奶，一身陰氣。怪不得兒子女兒都不要你，還把自己孫女弄得陰氣裹身！罪該萬死！死有餘辜！！來人，把這死老奶奶給我弄走！殺了她！”話音一落，幾個人拽着外婆，把她給拖走了。她記得，外婆被拖走時，含着淚水對着她說：“囡囡，你要好好的。”

　　她當時好害怕，好害怕外婆回不來了，但是她卻沒有去追。

　　她只是望着外婆被拉走的方向，久久的出神。直到人群散去，她還在久久得出神。

　　很久很久以後，她的通紅的眼眶中，滾出了一滴眼淚，接着，是豪無束縛的嚎啕大哭。

　　她把自己埋在腿里，大哭了一場。

　　她在極度的悲傷中，有一絲微微的驚喜，她原來也是可以，像正常的孩子一樣，大聲釋放出自己的情緒。

　　她開始自己生活，過一個人的日子，她希望自己活的很好，讓天上的外婆，高興。她只有用這樣一種方式，才可以不露痕迹的表達對外婆的想念。

　　她開始試着說話，試着和別人交朋友，試着做自己曾經不敢嘗試的事情。

　　春去春又來，花謝花又開。

　　她慢慢長大，考上了大學，有了工作，開始戀愛，最後有了一個幸福的家。

　　記憶中老家的夏天，那個坐在院子里凝視着天空的小囡囡，彷彿已經隨着外婆的離去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開朗健談的女孩。

　　她也會時常和自己的女兒，說，那個曾在院子里凝望一切的小女孩的故事。

　　但無論是多少年後的夏天，她始終會做着這樣的夢，自己仍一動不動的等着雨來，而遠處隱隱約約傳來的是一聲輕輕的“囡囡”

　　2014-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