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園竹林

　　故園竹林

　　我家故居宅後有一片茂密的竹林。每年春雷響過，雨後春筍悄悄萌發，參差亂迸莓苔綠，競將頭角向青雲。春風輕輕拂去層層筍衣，換上一身嫩綠的新裝，猶如純真修長的少女，在一片春光里婷婷玉立。有幾支竹筍穿過牆腳，竟在我家廚房牆壁旁鑽出地面，我驚喜得幾乎叫出聲來。

　　到了盛夏酷暑，翠綠的嫩竹一節復一節，互相攀比着瘋長。千枝攢萬葉，紛紛舒展長臂，抖起一片濃郁的青紗，臨風起舞，婀娜多姿，發出絲竹弦歌的音響，裊裊餘音，在我心中縈迴。待到“月明午夜生虛籟”時，更有“誤聽風聲是雨聲”的奇妙感覺。

　　白天，烈日當空，驕陽似火，屋內悶熱難熬，屋后“千竿竹影亂登牆”。這片竹林是鄰居家的，平時不得隨意闖入。有一次，我和隔壁的小夥伴實在經不住誘惑，悄悄地推開虛掩的院門，進去納涼玩耍。園中修竹連片，蔥綠蒼翠，濃蔭覆地，涼爽極了。草叢中蟋蟀唱歌，樹枝上蟬鳴鳥語，動聽極了。我們蹲在牆腳

　　下，小心翼翼地翻動破磚碎瓦，尋找蟋蟀。

　　忽然聽見一聲斷喝，我們嚇了一跳，正準備拔腿逃跑。只見一位戴着老色眼鏡的老頭兒慢悠悠地信步走來，擋住我們的去路，面露慍色，教訓道：“你們可以進來乘涼玩耍，但要給我打一聲招呼嘛，怎能目中無人，擅自闖入！”接着，他讓我們坐到一條石凳上，給我們講解竹的用處：“竹筍可食用，味美可口；竹竿可用來晒衣被，撐船舶，挑重擔，做鋤把，築籬笆；粗壯的毛竹還能當棟樑，造門窗，制桌椅，編竹筐、竹籃、竹篩、竹席……用途大着呢!嫩竹長成材，能挑千斤擔。你們要愛護這片竹林，要象嫩竹那樣虛心好學，高節自擢，長大成材，將來才能肩挑起千斤重擔呀!”

　　這位慈祥而又嚴厲的老人的一席話，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腦海里，至今記憶猶新，常常催我奮進！

　　別離故園三十五載。如今，故鄉面貌大變，家家戶戶蓋起了樓房。唯有我家後院因主人已走，後代在上海市區居住，想要高價出售而無人問津，只得破門鎖空宅。那片暑往寒來、萬木凋零時刻卻依然綠蔭蔥蔥、一枝一葉總關情的竹林，早已蕩然無存。每次回家探親，我常常佇立在樓前那片水泥地上沉思遐想，腦海中又浮現出青青修竹、聲聲蟬嗚的園林勝景，情不自禁地低聲嘆息：“要是那片竹林和那位長老還健在該多好!”

　　多年來，我去過蘇杭寧，到過雲貴川，見過不少青山綠竹，卻總覺得比不上我心中的故園竹林。

　　1998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