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如狗_3000字

今天在街上又看到了那種花，擺在人行道上的花攤，賣花的是個老太太，一天一地的白花，用紅色的塑料桶盛着。植株是一團墨影，深綠色的，分枝扁扁的莖長而飽滿，立得直直，蝴蝶蘭似的花開得很高，卻微低着頭，彷彿像瘦弱的骨感女子，盛放着也似半開，一低頭的溫柔。　

　　不時擦肩而過的女子懷裡捧着一大簇，芬芳濃烈，極具侵略性。　

　　一直說要給你買這種花的。　

　　你說這是姜花。在亦舒的小說中，女主角總是着白襯衣及卡其布黑褲，住在雪洞似的房子里，高高的天花板吊著小盞的水晶燈。隨風偶爾叮叮作響，窗帘是條紋的，茶几上放着一隻水晶花瓶，瓶里一束姜花，在悶熱潮濕的溽暑之夜，這樣的花，這樣的人便帶着一陣清涼……　

　　你喜歡亦舒、張愛玲。我不喜歡，甚至有些鄙視，所以堅持不買這種花。藉著這無稽荒誕的借口，竟然，竟然也能吵起來，之後便是冷戰，現在想想，我們因為諸如此類的借口吵了不知多少次了。也許愛的深了，甚至不惜相互傷害才能體驗那種甜蜜的痛，但我買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呢！？　

　　我現在特別愛看亦舒，女主角漂亮幹練，長發，在她的筆下不管是大律師、建築師、卡車司機甚至黑社會老大都有機會念出“惆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尋蹤……”的絕佳詞句。而且故事情節曲折離奇，簡直是生平僅見。我再也不罵張愛玲只是日偽為了營造舊上海歌舞昇平假象的文化女優。再也不假裝深沉，再也不打腫了臉充小青年的精神導師。再也不批評你庸俗，再也不跟你叫板，如果可以，從今往後，我們的所有興趣愛好都完全一致，絲毫不差……　

　　但“馬後炮”一直是我的專長。早上起來，心臟的跳率緩慢而無力，上小學時，體檢醫生告訴我，心臟跳得慢代表身體好，我想他騙了我。　

　　女人不愛了之後，確實冷若冰霜，以前在一起，打個噴嚏都會急着問；“是不是感冒了？是不是着涼了……”然後迫不及待把所有的感冒藥塞進你嘴裡的人。現在，你哽着聲音在電話里不停地咳嗽，她笑起來，問；“你現在怎麼這麼怪呀！”我說生病了，她終於有些擔心了，說；“你這樣可不對呀，要上醫院看病啊，好了，去吧！”然後掛電話。　

　　電話的那頭，隱約聽到男人歡聲的清唱，她便及時調大音樂掩蓋，好嘛，這才叫做慧劍斬情絲哩，在心態測試中，選擇玻璃瓶墜地后完全破碎的心態最佳的本人，居然還沒有這種覺悟。　

　　我再也不玩心理測試了，讓它們都去死吧。　

　　“感冒好了吧，你的身體我是知道的，啥時候變得這麼嬌弱了啊！”QQ上跳出她帶着幾分揶揄的句子。無疑，她是個聰明的女子，我略略發獃，一段略略有些異樣的短暫空白。她便猜中了我想說的下一句。“別玩深情了，哥們兒，都知根知底兒的，唬誰也別唬我嘛！”我冷靜地想了想，此時那個清唱的男人必是站在她身後支招；“裝死呢，甭搭理他！” 我沒滋沒味打了兩個“哈哈”，不置可否地在QQ表現了一把我僅有的自尊唯系的傻冒，“沒錯，這倆天卯了個小姑娘，正練怎麼套瓷呢，丫真厲害，居然……”我開始對這現代科技營造出的卓越距離感心存感激，胡扯有俺這水準，阿扁該退位讓賢了。　

　　這幾天吊液吊得嘴裡發苦，抬頭看看氣泡徐徐上升的液瓶，心想，TMD這要是二鍋頭該多好！　

　　醫生給我開的葯，肯定有麻痹神經中樞的作用，我開始設胡想種種劇情：在高燒過後，我居然發現了自己擁有了超能力，直接衝到她的城市，打跑清唱的蒼蠅怪，終於抱得美人歸！這是科幻片。　

　　或者，突然不治身亡，戾氣不散，變成惡鬼，上演港產恐怖片。又或者，在醫院裡看到一個跟她長的一模一樣的護士MM，而且她看上了我，在痛苦抉擇之後，皆大歡喜，　

　　國產片。　

　　一天，有外星人來問；“小夥子我看你人不錯，提幾個要求吧！” 我說；“讓前面所訴的一切只是一場夢，然後讓我馬上醒來！”外星人有點不好意思；“對不住了，我們的科技水平沒到那份兒上！”我又說；“那就讓她回來吧！”外星人乾咳着；提個現實點的要求吧。我妥協了；“算了算了，你把我腦海中關於她的回憶全部清空，等會兒下手的時候輕點兒，其它的都給我留着，我還有用呢啊！”　

　　民風淳樸的外星人高興了，總算有他能辦的事情，他說沒問題，全包俺身上了，噍好兒吧你。幾分鐘后，外星人對着滿地的顱骨渣子直嘆氣，然後跟我抱歉，這手術沒法做，你腦子裡全是她，清空之後就沒剩下什麼了。　

　　這當然是科幻片了！　

　　隨2，寂寞如狗　

　　我是凌晨1點27分發現它的。　

　　在這之前，有必要介紹一下這次邂逅的過場，我用的是很老式的輸入法，沒有“邂逅”這個詞組，所以我每一次邂逅，其實都邂逅得非常吃力，有時侯我想，這麼吃力與特意的邂逅，以後就直接碰見算了。在幾年前，我曾在某文中寫道，我身上寄生着一種病毒，那是很難治癒的病症，它的全名叫“全面過渡性失憶症”。其臨床表現為，患者在思考一件事情或與別人對話時，很突然地，就忘了自己是誰。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痊癒。但最近我着迷於另外一件事，就是思考物質/能量/形態，這三者之間的轉換，聽起來似乎很科學，很牛B。譬如，我在路邊攤吃早餐的時候會思考，這一碗熱粥的熱量能不能使這個碗飛起來，而它飛行的形態是像普通飛機一樣，要藉助跑道飛行，還是像飛碟一樣旋轉着飛行。還有一次，我經過路邊的樟樹，風一吹，樟樹上結的仔像我的頭皮一樣掉落。我又開始想，人一生蛻下的皮屑有多少，是幾十克？還是幾公斤？它們蛻下之後會在哪裡？是不是也像樟樹一樣，不清楚它的崽子們，最後掉在什麼地方去了……　

　　我不是科學家，所以，這些問題對我而言，都很無聊，一點實際意義都沒有。我開始懷疑，我有這種怪異荒誕的想法，是我體內病毒開始變異，就像禽流感的H5型，轉變成了H9型，病毒頑劣地跟母體玩着躲貓貓和變臉的遊戲，而我們則束手無策。　

　　現在是凌晨1點27分，我正在思考這個問題。我看到了它，一隻流浪狗，耷拉着腦袋，畏畏縮縮地走進我的房間。它的眼神憂鬱，毛髮曲結，鼻尖的潮濕都怯懦地乾澀着，它驚懼地邁着小碎步前進退唯谷，當然，它很警惕地與我保持着安全的距離，假模假式地發出威脅的隨時要咬人的狺狺聲。　

　　這是一隻寂寞的狗！　

　　我的腦子裡突然浮現出這個滑稽可笑的想法。　

　　在我的偏狹憤激的觀點裡，這隻狗肯定是遭到了拋棄。它走啊走，最後迷路了，但“迷路”好像只是我們人類才有逃避行為，難道不是么！？　

　　我們常用迷路來推搪無聊約會的前綴，譬如一場維也納的歌劇，明明在劇院的門口溜噠了半天，等到裡面響起落幕的序章。才慢慢的踱入，用略帶自嘲地道歉，啊哈，我迷路了，不好意思。這個借口往往比趕不上車更容易讓女主角們莞然一笑，既往不咎，我們一直是狡猾的……正當我的思維蔓延到無邊無際時，這隻狗突然朝我叫了一聲，我意識到它在向我打招呼，也許是我們身上同樣散發著寂寞的氣息。　

　　我無從得知，它是有意識到自己迷了路，還是像這個房間主人一樣，迷茫着自己的迷茫，寂寞着自己的寂寞。在我看來，它曾經鬱悶、倔強、賭氣地離開。其實它還是希望有人攔住它的，還是希望有人在意它的，但腦海里排練好的這一幕並沒有適時發生，它就只有在僅有的自尊唯系下，清冷地走開。　

　　再走過幾條街后，它確定沒有人會能發現它的後悔，才開始低低的吠叫，頻頻地回頭。　

　　我說它迷路了，其實暗藏着另外一種預設：它其實有一個地方要去，但它失去了到達這個目的地最佳時機。或者，它不能確定這個目的地，有讓它能安穩睡覺的乾燥溫暖的狗窩，有着讓它一簞食、一瓢飲都能安心渡過一半，又或者，它還沒有信心，接受這樣一個甜蜜而沉重的負擔。　

　　事實上，我對於它一無所知，它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它叫什麼！？我拚命地設想，它一定得上哪兒去，它一定在找一個目的地，因為它在路上，不會僅僅就想在路上的。就像我拚命地設想自己的將來，會很幸福很幸福，像花兒一樣。但美好設想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一回事。　

　　但它仍會繼續走，繼續前進。即使失去了先前的從容，褪卻年少的輕狂，它還是篤定的相信，在某個古老的電線杆上，將浮現出一些記號，即使那些符號只是一些少年的惡作劇，抑或是它心底的希望的幻像，它也仍將歡欣並鼓舞而繼續行走在路上。也許某一天，路上的大麥穗會向它（他）招手。　

　　所以，我很崇敬地目送它的離去。　

　　當天夜裡，我彷彿聽到某個歌聲；“我走啊走，耳朵邊風在吼，我這雙手，我冷得發抖，我想不透女人啊，美的美醜的丑，全都不愛我。為什麼他們那麼輕鬆，美人兒，就輕易到手，但是我的夢，卻沒有人碰，I an not Romeo not Di Carprio no Baggio，有誰愛我，請敢開金口，我不是Romeo，喝西北風學流浪狗，全世界通通都甩我……”　

　　這一天，是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