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生活可以選擇_3400字

出國前，她在北大學的是經濟，出國后，在美國加州大學改學服裝，4年學成。在紐約服裝界單槍匹馬闖出一番業績后，又返身巴黎選修美學，一年前轉行文化出版。聯綴這寥寥兩行文字中專業和地域的，是一個女人用艱忍和激情撐持起來的苦樂人生。?　

　　我和陳楓第一次見面是晚8點在她車裡。她開車，請我們去參加一個聚會。在25分鐘的行程中，她接了5個國際長途，通話語種分英、法、中，接電話時，她單手駕車，車速、語速都有條不紊。?　

　　“抱歉!咱們這裡是下班，那裡剛上班，事挺多。”陳楓客氣地回答解釋。對於一個在國外工作、生活了15年的人來說，開快車、說外語，實在不稀罕。讓我納悶的倒是她“國語”的純正——稱謂以“你”字下面加個心的“您”字開頭，結尾以玲瓏悅耳的“兒”韻押尾，正宗北京話的經典結構。如今京城小衚衕里的浴池都改稱“桑拿”了，陳楓的京味讓我感到親近，“我的思維和生活方式一直是中國式的”，她不以為然。?　

　　今年34的陳楓為一外資公司中方文化主管。在過去的15年裡，她幾乎走遍歐洲。19歲那年，陳楓和在北大學漢語言的美國留學生傑米相愛了，他們決定結婚，然後到國外定居。　

　　機場上，母親語重心長“女人最重要的是靠自己”。陳楓到美國后，沒做過一天全職太太，一周后她就開始在一家德國公司上班。4年後，他們有了自己的房和車。這時，23歲的陳楓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生下孩子的第二天，她就把孩子交給保姆，驅車去跑業務了，陳楓從未坐過月子。　

　　要說，當時他們的生活條件已屬衣食無憂的中產階層了，可是陳楓發現自己真正的興趣在服裝。她辭去了待遇優厚的工作，考進了加州大學的服裝工業系。　

　　她上學開始，丈夫就辭去工作，聲稱做個全天候的“保姆”來照顧“媽媽”和孩子。可是在她讀書的4年裡，“專職保姆”沒為家人做過一次早餐。兒子穿着尿濕的褲子滿地跑，傑米只顧自己看電視。有一個星期她因為忙於考試沒進廚房，結果食具櫥里的餐具空空如也.水池裡摞滿了臟碗碟。其實洗碗機家裡早就有。“傑米，為什麼你不能洗洗碗?”“男人進廚房，讓我想起我父母離婚的日子。”他說得很感傷。　

　　27歲那年，陳楓取得了加大服裝工業的碩士學位。當時中國真絲正在進入美國市場，一件普通的電力紡襯衣經過水洗后，居然可以在一些大服裝連鎖店賣得很火，而當時美國沒有真絲配額。陳楓想，這是一個打入美國服裝界的契機，美國80%的服裝業集中在紐約。為了事業的發展，陳楓決定賣掉加州的房、車，舉家東遷。　

　　她和丈夫商量，由她回國找加工基地，傑米在紐約找房找工作。3個月後，陳楓在蘇州廠家把面料供貨、設計打樣、成衣出品一切搞掂后，趕回紐約。“房子找好了，可我沒找工作。”這是傑米見到她說的第一句話。“為什麼?”“工作了我就沒法度假了。”丈夫回答得理直氣壯。?　

　　帶着自己設計的女用內衣、便裝的樣品，陳楓開始找市常紐約的服裝市場集中在中區，足足有兩周時間，她開着車天天在中區轉悠，在各種服裝展廳打聽有否合作意向，可是接洽的對方不管是熱情還是冷漠，重複的都是一個字“NO”。沒有希望的明天，有時都使陳楓早晨不願起床。?　

　　“頹喪對我來說也就是一天的事。”陳楓繼續着她的“大海撈針”。　

　　一天，當她在百老匯39街一服裝展銷大廈停下車來，走遍一樓到七樓所有展廳仍是一無所獲。她疲憊地邁進電梯，閉着眼隨手往按鈕上一觸，心裡想“愛到哪兒就到哪兒吧”電梯鬼使神差地停到了十六層，隨着門鈴應聲而出的猶太老頭，一家都是做服裝的。　

　　聽了她的介紹，老於此道的經紀人一眼看出她的“利用價值”：年青，便於控制；英語流暢沒有交流障礙；直接的中國背景，沒有無效的中間環節。更主要的是，真絲服裝在美國市場正在走俏。“對您的提議我非常感興趣!”這是陳楓四年的準備，半年的奔波、傾盡所有后看到的第一縷希望……　

　　生意人的實際就在於利益共同的前提下，可以攜手共進。“要麼你是天才，要麼有人捧你，否則就別搞個性化，就你現在的條件，只有搞大眾化才能有飯吃，賺了錢后，你一樣可以發展個性。”　

　　老頭明智的點撥使陳楓的生意很快入了行。3月份簽下代理合同，5月份就接到了第一份訂單。頭一年的營業額就是800萬美元。為了生意，陳楓每3個月要在中美往返一次。每天在自己的辦公室從早上9點做到晚上9點。到了半夜3點又是中國工廠開工的時候，傳真、電話響個不停。忙、累使以前以精力充沛而自傲的陳楓憔悴得像一片枯葉。丈夫卻說：“既然你起得早，就由你送孩子上學吧，我的生活規律不能打亂。”優裕和閑散的生活，使傑米性慾勃發，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外就做兩件事：和妻子做愛；說“我愛你”。傑米，我看你得需要三個妻子，一個是賢妻良母型的，照顧你的生活，一個是事業型的，能為你走南闖北好讓你到處炫耀你是一個現代男人，一個是妓女在床上永遠是火辣辣的。可這三位一體我已經幹不了。你另請高明吧。”現實使陳楓忍無可忍。　

　　夫妻關係一天天下滑，營業額卻不斷上升。傑米在坦然享受着妻子的勞動時，每天都忘不了給忙碌的妻子打十幾個電話“你在哪裡?”“幹什麼?”“愛”像一個天天收緊的箍一樣讓她喘不過氣來。“婚姻難道就靠寬容和忍耐來維繫嗎?”陳楓問自己，可是孩子卻是她難捨的牽挂，在矛盾中掙扎的她每天都哭得眼睛紅紅的上班。?　

　　當時陳楓的公司年贏利達20萬美元，蘇州的廠家也因此獲益匪淺。但是商場的爾虞我詐，惡劣的婚姻關係，都讓她心煩惱，“做服裝時我想我的公司一定要贏利，要在紐約的服裝業有一席之地，現在這個目的達到了。我想去法國上學。”妻子的不馴讓傑米覺得荒唐，他打了她。丈夫的拳頭擊碎了她對失敗婚姻的勉強，她決定回國。?　

　　北京機場，接機的母親摟着她說：“孩子，你早該回來了……”離婚曠日持久，一直拖了3年。傑米知道孩子在她心中的位置，從她提出離婚，傑米就把孩子的監護權當成索取的砝碼，算計着她的每一塊美元。雙方當事人和律師為了財產錙銖必較，經常爭執到深夜。　

　　她向律師提出，幾年來一直是她養家，所以孩子的監護權理應歸她，而律師則說，那麼按照法律你每月還得給你前夫付贍養費，因為他沒有生活能力，陳楓無言以對。怪不得有人說，在美國你起訴別人的狗咬了你，那答案可能有四：一、我的狗不咬人。二、我的狗拴着呢。三、你真被狗咬了嗎?四、我根本就沒狗。有時，法律並不等於公平。?她堅持要孩子的監護權，包括孩子在中國受教育的權利。對這點陳楓很在意，“一個人到了哪裡，都不能忘了自己是哪國人。我的孩子從小生活就是一年中國，一年美國，他們身上既然有中國血統，就應該了解中國文化。”可是美國的法官很保守，“要是媽媽把他倆帶到中國不回來了呢?他們可是美國人。”　

　　為了在財產上爭得更大的便宜，傑米同意在監護權上做一部分讓步，條件是除了美國的房、車，銀行里的存款，陳楓還必須付他一筆相當數額的現金，因為現金不上稅。?　

　　離婚的那天是個陽光燦爛的中午。傑米服飾瀟洒倜儻如前，只是眼神帶着掩飾不住的頹喪。　

　　陳楓看着他，心裡只剩下“可憐”。按照判決結果，孩子的監護權由兩人分享，母親享有和孩子度假的權利，美國的財產全歸男方所有，陳楓在美玩命打拚的8年所得全部付之東流，離了婚的她一無所有。?　

　　走出法庭的陳楓心裡卻是一片晴朗，“人不懂得悲傷就不懂得快樂，不可能總是坦途，結束的意義和開始等同。”回國后，因為英、法語的嫻熟和深厚的文化底蘊，她被一外資公司聘為中方文化代理。對陳楓而言，服裝和文化同屬一個大範疇。在換領域時，為了儘快“扎”進去。她在一年內拒絕所有社交，每天看書、工作12小時甚至更多。熟悉她的朋友都知道，陳楓很會享受生活，聽歌劇、跳拉丁舞、旅遊，都是她生活中的“熱點”。但在作“蛹”的時候，陳楓“閉門謝客”，埋頭苦讀。?採訪她時，陳楓正在看何清漣的《現代化的陷阱—當代中國經濟社會問題》。陳楓以為文化市場本身就是一個經濟問題，了解“瓶頸”所在，對文化市場的推進有幫助。?　

　　陳楓的新居是一套複式公寓，寬大的歐式沙發配上前清時的條案和茶几，顯示出一種中西合璧的華美。今天是周末，陳楓換上一條長裙要去跳拉叮她的生活節奏也像拉丁舞一樣，快得像旋轉的陀螺，看上去眼花繚亂又有條不紊，最後以一個減速的偏斜，優雅着地。我知道，陳楓“作蛹”已經結束，開始脫殼……?“你今年34了吧，天天這麼忙，就不累?”“我可從沒覺得老，”陳楓笑了，臉上泛起潮水般的生動，“要做和想做的事都特多，過幾年要回美國看我的孩子，再上幾年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