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七百三十四周年祭---廣州印象之一百四十三

　　珠江在廣州附近一分為八，形成了八條水道，在南粵大地正南面的海岸線上，衝出了虎門蕉門洪奇門橫門磨刀門雞啼門虎跳門及崖門八個入海口。其中有三個門對中國歷史的影響很大，即虎門磨刀門和崖門。虎門人們耳熟能詳，畢竟英國人是打這裡進來，給中國帶來鴉片、屈辱和西洋文明。磨刀門雖然陌生，但它附帶的一道小門卻大名鼎鼎，那就是隔着橫琴島的澳門。

　　只有崖門在人們的記憶里清除乾淨了，連同那場驚天動地的海戰。崖門旁邊聳立着一座小山，叫崖山，那場海戰就叫崖山海戰。1279年宋軍與元軍在此進行了生死對決，結果以宋軍全軍覆滅，陸秀夫背負小皇帝蹈海而告終。這意味着中國文明的進程被粗暴地打斷，華夏大地又回到了萬古如長夜的野蠻時代。

　　崖山之後無中國。至於這話是中國人說的，還是日本人說的已經無所謂，一個自信的中國就此消失了才是事實。

　　在人們的印象里，總是強唐弱宋，宋朝是個沒長骨頭的朝代。的確，一部宋史，看了讓人勒腕長嘆。先有檀淵之盟，後有靖康之恥。再有紹興和議，風雨飄搖的境況，比清末有過之而無不及。趙匡胤杯酒釋兵權種下的惡果，由他的子孫和無辜的百姓承受了。他以武將的身份奪得柴周孤兒寡母的天下，生怕手下的武將有樣學樣，又奪了趙氏的天下，所以對武將百般防範，致使兩宋在軍事上羸弱不堪。從這個意義上說，岳武穆風波亭被害，完全不是莫須有的罪名，而是真有其罪。否則，把他從前線召回臨安，犯得着用十二道金牌嗎？金牌就頂天了，三道金牌足以夠矣。哪怕是國之肱骨民族英雄，想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理由抗命，並且掌握的力量已經威脅到趙氏皇權的延續，不被除掉才怪。

　　撇開軍事，在其他方面，趙宋王朝卻是遠邁漢唐。兩宋時期，只有外患而無內患，（沒用憂字，是因為任何時代都有內憂）沒有爆發大規模的農民起義即是明證。歷史上的哪個朝代，不是被造反的農民拖得精疲力盡？宋代只有宋江方臘楊么等人聚嘯山林，對政權的危害性連癬疥之疾都算不上。究其緣故，華夏文明發展到宋代，已經累積了相當大的資本和能力，能夠嫻熟地應對各類社會矛盾。

　　除了武力，宋代稱得上是最純粹的中國。宋詞築就了中國文學的又一個高峰，哲學也找到了時代的落腳點。長期為國人引為驕傲的四大發明，活字印刷、火藥和指南針，也是在宋代最後完成。

　　經濟方面，具有部分銀行功能的櫃坊的產生和發展，紙幣"交子"的運用，極大地促進了商品的流通。國家稅賦中農業稅不到三分之一，工商稅構成了財政收入主體。到南宋，這個比例還在繼續擴大。在北方因戰火時而斷絕的絲綢之路，又在商人的腳下從雲貴四川往緬甸伊朗鋪開，形成了絲綢之路的西南通道，源源不絕地繼續向歐洲輸送昂貴的絲綢和和漂亮的瓷器。海上貿易，泉州和廣州萬船如蟻，通往南洋西洋諸邦。國庫充盈，國家不僅可以向夏遼金用錢買和平，而且還可以用錢買國內的穩定。只要哪裡發生了天災，國家就到那裡去募兵，把年輕力壯的勞動力關進兵營吃皇糧，誰還去造反？軍事羸弱累失國土的宋朝，常備兵力卻達到一百多萬。

　　經濟繁榮，百姓也能享受和平發展的紅利。在清明上河圖和三言兩拍中可以看出，那時的人們就普遍有了休閑娛樂的慨念。這不是現代社會所獨有的，衣食無憂的人們，總要找地方尋歡作樂。兩宋時期還建立了一套覆蓋面極廣的福利救濟體系，其中就包括老有所養。那時的孤寡老人由“安老坊”“養濟院”收養。60歲以上的老人，就可享有進入福利機構養老的權利，並不需要年輕時繳納五險一金，公務員和老農民一視同仁，國家發給每人每日一升米，十文錢。對80歲以上的居養老人，還有額外補助，另給大米及柴錢，90歲以上老人每日有醬菜錢20文，夏天給布衣，冬季給棉衣。與現代社會相比，更公平，更富有人性化。

　　宋朝的統治很仁慈，終兩宋319年，除了岳飛，再沒有妄殺一名大臣。或許有人認為這是統治集團內部的事，與平民百姓無關。但仔細一想，關係很大。如果統治集團內部的人都感到朝不保夕，命懸一線，隨時都有被砍頭和滅族的危險，還能保證它對普通人的生命給予尊重嗎？好多統治者為了一個維穩，就可以讓幾十萬人頭落地。前幾天的消息，鄰國的第三代沒有頭銜的君主，就把他的親姑爹丟進了飢餓的狗群，並且向全國傳達：這，就是有異心的下場。可想而知，把那些逃離飢餓的脫北者，用鐵絲穿上琵琶骨押回去活埋的傳聞，絕不是空穴來風。

　　華夏文明的要旨是積極向上，兼收並蓄，各種思想互相激蕩，卻始終以人為本。即使在失去了半壁山河的南宋時期，也有足夠的實力提升整個民族的信心。南宋每年創造的物質財富，比除開它自身的全世界都多。馬可波羅的遊記，只是記錄了蒙古鐵蹄踐踏后殘存的碎片，其宏偉壯觀的程度，就使得全歐洲目瞪口呆，以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而認為遊記里的所見所聞都是作者的臆想。

　　臨安出降，華夏絕祭；崖山戰敗，文明斷裂。別妄想佔據了正統的蒙元，會殫心竭力保護中國文化。在他們眼裡，除了牧場沒有天地，除了牛羊沒有財富。他們沒把歐亞大陸闢為牧場，不是不想，更不是不忍，而是力所不逮。為了這個目的，他們屠殺了兩億人，摧毀了無計其數的城市。這種殘酷的本領，其他民族難以學會。致使其衣缽傳人的出現，還要等七百年。並且不是在中土，而是在第三帝國。

　　不能因為他們的大多數後人成了我們的同胞，就諱言他們的滔天罪惡；也不能因為前人的血海深仇，而遷怒於現在的蒙族同胞，但他們不能把祖先的罪惡當成英雄事迹傳唱。草菅人命和播種仇恨，都應該受到譴責。

　　崖山之後無中國，這個結論沒錯。因為一個大度的、自信的漢唐精神，被徹底地埋在海底了。元朝入主中原四十年後，在漢族大臣的力主下恢復了科舉，卻把考試範圍限制在理學之內。中國社會從此陷入了存天理滅人慾的泥潭，再也爬不出來了。又五十年，明朝興起，雖然是漢人朝代，但在思想領域卻全盤接過了元朝的遺產，把封建制度和等級觀念完全固化了，社會失去了起碼的活力。

　　崖山海戰已經過去了七百多年，卻依然在影響着當代的中國。比如地域限制、學歷限制、身份限制等諸多限制，及雙軌制，戶籍制等諸多措施，都是失去了自信，沒有氣量的體現。假若自己底氣十足，還用得着防範和平演變和警惕人家圍堵中國嗎？我們要演變美國，圍堵日本，把他們也帶入幸福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和我們一起為全球打工。而今，只對自己的同胞防範有加，歧視有加，怎麼能在全世界人民面前挺直腰桿，昭示我中華文明的博大精深？

　　確實，崖山海戰輸了不僅僅是一個宋朝，至少還要加上七百年後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