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陽光的陽台----廣州印象之一百九十六

　　轉角陽台很整潔，乳白色牆面幾乎映得出人影。鋁合金扶手更是鋥亮耀眼。陽台很寬敞，除了靠近窗戶的水龍頭下面擺放了一台全自動洗衣機，沒有其它雜物。洗衣機頂上，只掛着一件淺色櫻花連衣裙，正在微風裡輕輕地搖擺。

　　陽檯面對南北東三面，避開了西晒，是這棟商品樓最好的朝向。沒有開發的白雲山余脈，雜樹衰草蓋不住土紅色的岩石。它以其放蕩形骸的粗野走勢，從南北兩面，圍繞視線的半徑，在陽台的正前方匯合，夾着一座半圓形山頂。按風水先生的說法，這是二龍吐珠，大吉大利。所以，在銷售定價上，就比其它朝向的房間每平米貴了幾百。

　　多麼理想的陽台啊，寬敞明亮。清晨的陽光給珠江塗上一層金，也往陽台上鋪下一片銀。乳白色牆壁和護欄甜滋滋地笑了，興奮地搬運着陽光，積攢着舒坦和滿足。酷熱的下午，太陽知趣地離開陽台，只留下一片陰靜和安寧。樓下鬱鬱蔥蔥的綠化地，吞吐着江面刮來的和風，又往陽台送去沁入心扉的清涼。如果這間房子的主人，在微微的暮色里，靠在椅子上打開一本書，那就顯得無比的愜意。如果看書的是長發飄飄的女人，在草坪中的人看來，不啻於一首餘音繞梁的音樂。

　　然而，在這個桂子飄香的黃昏，陽台上沒有人影。還在一個月前，陽台就沒有人來了。最後一次腳步聲響起，是在秋雨連綿的晚上。女主人被發徒跣收拾着晾乾的衣服，涼涼的雨絲順着臉頰流淌，像珠玉一樣晶瑩。她匆忙取下一大抱衣服，進客廳內疊好帶走了，獨獨忘了轉角處晾着的連衣裙。

　　這條淺色連衣裙，是丈夫送的，在他們準備遷入新居前夕，她當時還怪他不懂得節省，丈夫笑着說，大喜事，怎麼不該慶賀？我的老婆是最漂亮的女神，穿上這件連衣裙，會讓整棟樓房生輝。她抿嘴笑了，當場就穿上它，在充滿陽光的陽台上做了幾個漂亮的造型動作。飄逸的長發，瀑布似的傾瀉在連衣裙上，留下丈夫迷醉的眼光。至此，整個夏天，陽台上不時飄蕩着素雅的櫻花。

　　她走的那天，是她的精品店開業的時候；他走的那天，也是她的精品店開業的時候。在鬧市區的店中，以前工廠的老闆，帶來了一群賀喜的老同事，也帶來了大手筆的禮金。他發現開業的資金，並不是如她所說的是靠擺地攤賺的錢，也不是她的姊妹們湊的份子，而是這個儀錶堂堂的老闆全額贊助。他感到背脊骨都是涼的，衝動之下揮拳打了老闆。客人還沒有出門，他就走了。哀莫大於心死，手機上留下一個短信，不要找他，他到一個清凈的地方去了，那裡沒有欺騙。就此從人間蒸發。

　　她更委屈。買商品房的時候差錢，她拒絕了多少誘惑，情願以自己的勤勞，而不是自己的身子償還債務。老闆來恭喜開業，也是出乎她的意外。她很差錢，但並不想接受超出人情之外的錢財。是老闆和以前的同事們硬塞給她的。她做錯了什麼嗎？沒有。陪着笑臉送走老闆一行人，她跟幾個導購小姐交代一下，就頂風冒雨趕回新房。

　　在家裡，她才發現手機上的短信，再打過去，他的電話已經成了空號。

　　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她欲哭無淚。當初在那個沒有陽光的陽台上，心裡卻一遍光明；如今有了自己的事業，也有了充滿陽光的陽台，前途卻越來越黑。她也在那個風雨如晦夜晚，收拾了一袋換洗衣服，住進了精品店。

　　她走得匆忙，或許是真忘了，或許是有意為之。這件連衣裙留在陽台上，孤戚地經受了一個月的日晒夜露，風吹雨淋，顏色都有點萎了。

　　男女主人的離去，留下孤獨的陽台，承受晨霧夜露的浸潤，漸漸缺乏了生氣。雖然女主人回來收拾過一兩次，但沒有人居住，也就不再有陽光燦爛的形象了。那種失落感，從那件連衣裙上可以看出來，偶爾的一陣大風刮來，連衣裙的下擺吹到另一個鐵鉤上，無力的抖動着，總是不能自由地伸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