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發飄飄---廣州印象之一百三十

　　看慣了長江的寬闊無邊和波浪澎湃，那種男子漢般的雄壯體魄令人亢奮激昂，總有一股力量在心裡左右奔突，想找出一個缺口奔騰直下。掉頭來看碧波蕩漾的珠江，猶如沉浸在婉約宋詞里的絕代佳人，使人平生出無限愛憐，抑制不住把手伸入江水裡的衝動。那揉進了點點燈火的魚鱗波紋，以幾乎察覺不到的速度，緩緩向南淌去，像女人一頭柔順靚麗的秀髮，被醉人的晚風梳理着徐徐展開，在星月皎潔的夜空下極盡飄灑風流。從指縫滑落的江水，給人以暖玉生煙的昏暈感，真似捧着夢中情人綢緞般光滑的烏髮，留下三日不散的余香。

　　珠江夜遊，是廣州的一大旅遊亮點，吸引了天南地北的遊客。那些游弋江心的游輪美輪美奐，滿船燈火倒映在水中，色彩迷離，使它自身也成了夜珠江景物。游輪上敞開的船艙，讓遊客和岸邊憑欄的遊人互成風景的點綴。節日夜遊人很多，幾乎到了一票難求的地步。這是最後一班航次，我們走上中國銀行號已近午夜了，卻是觀賞夜景最好的時間段。游輪時而拉響汽笛，浪拍船舷聲清晰可聞。秋風如歌，在江面上淺淺的吟唱着，醉了羊城。

　　我坐在觀光椅上，沿途翻閱這個城市的歷史。在同盟會陳卓平先生創辦的愛群大廈前，一對情侶倚欄而立，恰好擋住了我的視線。一個修長身材長發披肩，另一個平頭短髮斜跨坤包。不用他們回身，單看背影也是一對打扮錯位的都市白領。眼下流行時尚不斷轉移，說不准誰是真正的美女。男人們欣賞女人的標準也像珠江水一樣是移動變化的。而女人韻味的標誌，還會是以往那個時代男人手中捧起的，那一絲絲烏黑柔亮的，比一江秋水還要動人心魄的長發嗎？青春靚麗的女主角在逆光中一甩烏潤的長發，也是以前電影導演百拍不厭的鏡頭，加之回眸淺笑，更有嫵媚動人的傾倒意境。這樣的定格無論對於男人還是女人來說，都具有絕對的視覺衝擊效果。

　　人類自從產生了羞恥心，懂得用樹葉遮住下體，同時也懂得了自我審美。男人的頭髮因政治經濟原因時有長短，女人卻一直是長發妝扮。服制虹霓鬢似雲，蕭郎屋裡上清人。等閑逐酒傾杯樂，飛盡虹梁一夜塵。----歐陽詹（韋晤宅聽歌）。在唐詩里，以神奇縹緲的雲彩形容女人一頭秀髮的詩句比比皆是。這些女人生活在一個以美為榮的強盛時代真是幸福，心儀的男人從後面擁住她，深情款款地說：最愛你的長發。還有什麼比這更浪漫的嗎？

　　不惟中國，全球都以長發為美；也不惟男人，女人也是以長發為榮。

　　二戰時，英國男人都走進了兵營，一些大家閨秀也擔負起在後方搞生產的任務。那些皮帶飛旋車刀呼嘯的車間拒絕長發，這些女工們就把長發盤在頭頂，走上工作台。工廠主管制止這種寧要美麗不要性命的行為，女工們要麼沉默以對，要麼大吵大鬧，抗議廠主限制了她們的愛美天性。事情鬧到了國會，為戰事搞得焦頭爛額的丘吉爾一笑置之，發一頂大點兒的工作帽不就得了，多大的事。英國女人終於在海峽對岸希特勒的鷹眼眈視下，保全了自己的披肩秀髮。

　　二戰結束后，婦女解放和女權運動興起，越來越多的女人剪掉了飄飄長發，以擺脫其在男性社會的附庸地位。越來越多的男人卻蓄起了長發，紮起了馬尾辮，以張揚獨行特立的個性，或標榜與眾不同的職業。到今天，在公園廣場、街頭巷尾，川流不息的人群大都是一樣的齊耳短髮。偶爾一席長發從人前飄過，立即就吸引了眾多發亮的目光。城市失去了長發飄飄的風景，已經越來越趨向於中性化了。猶如失去了酒香的佳釀，連止渴的白開水也不如了。

　　據說，九成男人都喜歡長發女人，其中有六成男人會提出讓妻子或女友留長發，剩下的那三成被女權主義嚇倒了不敢表態。可是這畢竟是女人的頭髮，做主的還是女人自己，所以，並沒有九成女人留長發，更沒有六成女人讓長發自由自在地披下來。如果她的頭髮不夠柔順不夠光滑不夠亮澤不夠健康不夠漂亮，又沒有資本和耐心護理，她就會把它乾脆剪掉拉倒，反正短髮更適應現代社會的快節奏。至於男人的感受，把它沉浸在買菜取奶的瑣事里，也就沒有了想入非非。

　　然而，美是人的追求，哪怕生活再粗糲，只要有閑暇，就要放飛心猿意馬。

　　我喜歡長發飄飄，她能給我以靈感，使得青春歲月里自由不羈的夢想，繼續在我心裡飛翔。這些年來，我看過無數的書，經歷過無數的事，一般的文字很難打動我了。我可以心止如水的評論一篇文章的得失，但很少為一篇文章擊節讚歎。可就在前不久，我在網上發現了這樣一首詩，它暗合了我的審美觀，給我以三月不識肉味的感受。我不想評詩，是借詩談感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感情薄弱區，大多在柔軟的肝尖。詩中一絲絲長發不經意的拂來，觸動了它，便湧出許多說不清的酸疼苦麻。詩作者叫紫曇星，題目是我的長發為你而留，只有短短的兩段：

　　在那個秋日的午後

　　我的長發為你而留

　　瞬間的感動

　　刻骨的溫柔

　　都是為了一生的守候

　　為了留住永久！

　　在漫長的等待中

　　我的長發為你而留

　　但現在的我

　　不知道該不該

　　再為你

　　還把它堅守

　　在我的幻覺里，她那長長的黑髮，波浪似的傾瀉到脖子上、肩上。柔順若綢，飄逸若塵。又總是保持着那整齊而又蓬鬆的髮型，捲曲的劉海兒總是那樣適度地吹拂在她的額頭。一雙眼睛大而有神，含着淡淡的憂鬱。如果她望向你，你會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心裡隱隱作痛。

　　或許有人不以為然，一肩長發就能牽出如許的情感。我只能告訴你，假如我知道在那遙遠的故鄉，有一個女人等着我歸去，她的頭髮比我的還短，我就會虛張聲勢地打劫這艘中國銀行號，一輩子不用回去了。

　　（本文引用了紫曇星的詩，以論述長發的美感和魅力，在此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