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獻血了---廣州印象之一百七十五

　　我是一個勤勤懇懇的獻血者，每年春秋兩季，都要上采血車獻出400CC。以前是在荊州花台，後來在廣州新市墟，多年未斷。我從沒有助人為樂的高尚念頭，也不是為了給自己留後路。我的身體健壯如牛，又生於長壽家族，根本不擔心什麼要命的癌症、中風等遺傳大病，獻血的目的是，我認為，能加速造血功能的循環，推動生命細胞的新陳代謝。當然，我的血能挽救幾個病人，也是我樂意看到的結果。

　　我不知道等同於全身血量的血液救了誰，我卻知道荊州的血在廣州不能用，反之廣州的血在荊州也不能用。雖然同為中國人，但中國人也有官民貧富之分。這從獻血證上可以看出來，兩邊的本子都是一樣的通紅，但不是一個太陽射出的光芒。假若我沒有在廣州獻血的話，我在廣州害了大病，我是享受不了獻血者輸血的優先權利，而且極有可能無血可輸，尷尬的躺在手術台上，等着血庫負責人發發善心，或者等死。

　　別以為我是危言聳聽，現在處處缺血，大城市尤甚。廣州在普通獻血、成分獻血之後，還設有一個項目叫互助獻血。我不知道北京上海有沒有這個名堂，荊州肯定沒有。簡言之，就是醫院不為病人預備血漿，而要病人自己採集。手術前，到外科辦公室領取一張互助獻血表，發動親友到血站獻血，換得血站的公章，才有資格躺上手術台。我遇上了一個江西的癌症病人，千里迢迢招來了三叔六舅七姑八姨，才算是把一拖再拖的手術進行到底了。

　　這個五一節過得很不順心，家裡有人病了，挨到節后動手術，女兒打來電話要我的獻血證。我告訴她，獻血證只能管直系親屬用血，旁系管不了。女兒說曉得，現在是互助獻血，任何人獻血都可以。醫生開的單子上暫時需要200CC，我一笑，我雖然來廣州只有兩年多，但我的獻血量是需要量的六倍，把獻血證一亮，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在去南方醫院的路上，我還在想，即使非直系親屬不能享受無償輸血的待遇，我們付錢還不行嗎？如果付錢也不行，那我再獻200CC或者400CC也可以，畢竟救人要緊。女兒電話里說了，護士交代要空腹獻血，雖然與我以往吃飽早餐獻血的經驗相左，但我還是聽從女兒的囑託，餓着肚子跑前跑后。想來也是，堂堂南方一流醫院的醫護人員，怎麼也不會把常識性的問題弄錯。可惜是，恰恰弄錯了。這是小插曲，無關緊要。

　　果然，外科負責人看了我的獻血證，搖頭說，對非直系親屬沒用，還是要去互助獻血。

　　好在血站不遠，出了大門過天橋就是。

　　血站只有一名三十左右的男子，既要管登記，也要管采血，還要管答覆眾人問，忙得不可開交。用工荒只在工廠里和公司里存在，幾時蔓延到這種類似於機關的衛生部門？我首先問他能不能進食，他不耐煩地說，吃飽了獻血。他的態度可以理解，一個人應付幾十人，除非他的笑容是刻在臉上的，永遠不會消失。我在心裡把南方醫院的醫護人員鄙視了一下，趕緊把預先買的麵條囫圇吞了。

　　站了半天隊，輪到我了。我掏出獻血證說，能不能以它代替互助獻血？

　　不能。很乾脆。

　　那就再獻400CC。我也很乾脆，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他把獻血證顛來倒去看了一陣，又丟給我，你還不能獻血。上次獻血是11月10號，今天才是5月8號，半年一次，還差兩天。破天荒多說了幾個字，就不理我了，又接待起下一個獻血者，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生硬：你獻200，還是400？

　　我這下真急了。病人還在等着血漿上手術台，我這裡卻完全卡住了。沒有血站的章子，手術就不能進行，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一伴來的還有其他親友，但有的沒帶身份證，有的身體有病，屬於血庫懇求不要獻血的對象。我只好跟這個工作人員磨嘴皮，只差兩天，我沒有任何不適，你就同意了吧。醫院裡還等着血漿救命。

　　他把頭調向我，一臉的麻木。國家規定，不能就是不能。你說得再多也沒意義。

　　我火了，沖他說道，我義務獻血幾千CC，為什麼我需要的時候，不起作用了？我是要救人，只提前兩天又有什麼了不起？這是在故意刁難。我的身體很健康，不要你負責，你今天得想法給我解決。

　　我解決不了。他說完這話，再也不理我了，軟硬不吃，叫人無可奈何。一些同病相憐的獻血人紛紛聲援，還是毫無用處。

　　最後事情的解決，是生孩子不久的女兒主動站出來，獻了200CC血才了事，蓋上了血站的章子。望着身體還沒有恢復的女兒，從胳膊上汨汨地流出一大袋鮮血，我心裡很難過，覺得這些規定太不人道了。難道十多次義務獻血，頂不了一次互助獻血？難道互助獻血，在其它城市獻不行嗎？非得要親友趕到廣州？難道家裡人急需血漿的時候，提前幾天獻血也不行，非得讓病人盼血如渴？

　　我是義務獻血者，從來沒想過回報。我那天卻產生了懷疑，我的獻血有意義嗎？所有動手術的病人都要親友互助獻血，我獻的血到哪裡去了？反正要互助獻血，我再也不去義務獻血了。

　　積習難改。

　　下一個周末，我到圖書館借書。中途路過新市墟血站，看見門口掛出一個很大的牌子，上面寫道：急需A、O型血，200CC就能拯救一條生命。我站住了，彷彿看到一個病人無助地躺在手術台上，眼裡充滿渴望的生命之火越來越黯淡。而只要給他一點紅色的血漿，就能把他的渴望化為春天的喜訊。

　　於是，我把單車靠在紫金樹下，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