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哉陽明山（八）

　　壯哉陽明山

　　八、磅薄大山精神

　　筆耕瀟湘

　　由萬壽寺西行一公里，便是上千畝奇紅絕秀的野生杜鵑林。但眼下已過花季，不見花團錦簇的景象，只看到古拙的樹桿和青翠的枝葉。除了杜鵑花海，前面還有白雲寺、祖爺岩、望佛台等許多景點，然而天色傍晚，今日難以逐一遊覽，遂由萬壽寺打轉。至於尚未去過的地方，只好留到下次再來觀賞了。

　　返回寺院南側，道路惡折，山角挺出一塊坪地來。坪地的前端立着一塊巨石，大書“霧海”二字，想來是個觀賞山嵐的好地方。只可惜現在不是時候，須要早上才能一睹煙雲突怒的奇景。此時霧斂雲休，山廓川清，視野卻十分開闊。但見遠脈迢迢，衝天佔地，一波波疊呈在廣闊無垠的天宇下；更兼夕陽西墜，紅霞欲燃，構成一幅大氣磅薄的圖景。這壯觀而莊嚴的景象，像一首雄渾的交響樂演奏於天地間，瞬時震撼了我的心靈。我不由駐車登高，極目遠眺，心胸為之澎湃！

　　陽明山的美，實在是多姿多彩！怪不得早在唐代，柳宗元就被吸引過來。其名篇《游黃記》曰：“其麓險絕，幾疑無路。鳥道盤折，上與天齊”。昔《寧遠縣誌》中描述：“陽明山，名山也。荒蟠百里，秀齊九嶷。雲蒸霞蔚，煙岫玲瑩，霜紫雨青，濃妍淡韻，絕頂秀峰……”陽明山既以其娟秀引人入勝，又以其卓爾不群的氣魄獨立於丘陵之外，讓看慣矮山矮嶺的都市人為之精神一振。那偉大的形體，令人聯想到脫離平庸的雄峻風骨；那延綿到天際的嵴線，令人聯想到和乎韻律的自由之美；那近山的蒼翠和遠山的淡藍，令人聯想到脫離瑣碎的純潔高尚。如果說平常的丘壑象徵著庸俗的市井氣質，滿溢蠅營狗鑽的鄙薄，那麼陽明山無疑象徵了不為名利束縛的高尚人格。陽明山就像一面鏡子，照見人類進化的局限性——依然無法擺脫動物的本能去構建更和諧更完美的生活秩序。在它的面前，私利纏身的人類顯得多麼渺小！一切功利在其偉大面前相形見拙！只有打開歷史的卷帙，舒展其縱深才可與其磅礴比美。

　　大山是沉默的，它根本不用夸夸其談地自我吹噓，只以其雄健高築的存在，就足以昭示其蘊藏的偉大精神，令人震憾和敬畏。它的磅薄令人推及更廣袤的宇宙——它既是物質的載體，也是精神的搖籃。它的超越的智慧使自然界和思維世界顯示出崇高莊嚴和不可思議的秩序，使萬物的運動呈現出合乎規律的合理性，因而引起人類無窮的遐想。因為宇宙以至善的法則設計的元秩序，浩繁的天體互不妨礙地和諧運行；大氣層和大氣中的各種氣體成分恰如其分地氳氤一體；海洋、江河、溪流各就其位；高山、平原、丘陵錯落有致。這是大善的傑作，是能力、聖潔、公義、和諧的化身。它的偉大的心智和設計昭示着仁愛、平和、富足的大同世界才是我們人類的終極理想。

　　然而，多少世紀以來，人類一直沒有找到一種與大山——宇宙精神鍥合的盡善盡美的終極精神，沒有找到一種使人類真正持久、全面、深刻地發展的方向。縱觀歷史，無論哪一種宗教，無論哪一種主義，無論哪一種制度，都有其局限性。人類歷史不是一直進步的。由奴隸社會代替原始社會，是奴隸主階級觀念上的進步，對於絕大多數奴隸來說，生活則慘如地獄。他們食不果腹，衣不擋寒，在皮鞭、棍子下進行長時間的非人勞動，被奴隸主隨意侮辱、摧殘、買賣、宰殺。這樣的生活，相對於靠天賜豐富的動植物資源共同勞動共同收穫的原始公社生活來說，要差得多。在封建社會向資本主義社會轉變的四個多世紀里，印第安人慘遭滅族大屠殺，非洲黑人被當成奴隸任意販賣；世界大多數國家遭遇少數帝國主義國家的殖民掠奪。由資本主義不可調和的內生矛盾引發的二次世界大戰，更是奪去了上億人的生命。 真實而殘酷的歷史表明，全球大多數居民的生存狀況因為資本主義制度的興起而趨向惡劣。如果把這段歷史稱為人類的進步，決不是以社會主體為價值主體的進步，只是抽象“人類”的進步和資產階級的進步。如果站在那些真正用自己的勞動創造歷史、又遭到剝削和殘殺的、被統治階級編的歷史遺忘的、任何時代都占人口大多數的勞動者的立場上來看待歷史過程，就會發現歷史進步論的階級性和欺騙性。

　　自古以來，無數文人墨客抒寫了大量的篇章，來描繪自然山水的美麗，卻僅僅停留在對這種自然景觀的歌詠上，不能或不願深入探索真善美的關係。其實，無論哪一種美，都是經過了人的心靈的映照，符合人類社會公正公平運行規則的期盼而呈現為美的。人性中的生物本能與人的社會性認同在個體的心靈中總是處在動態的此消彼長的鬥爭中，人性中既有真善美，也有自私、殘忍、暴戾等惡丑屬性。在階級社會中，每個人都在一定的階級地位中生活，各種思想無不打上階級的烙印。 扭曲的人性總是通過各種非正常的慾望表現出來。

　　由於人類的私心昭彰，一次次的革命都回復階級壓迫的社會。到了現代，商品經濟的浪潮席捲全球，正好迎合了人類靈魂深處難以抑制的私慾，這種私慾進一步得以放縱，其強大的動物本能暴發出來，匯成一股洶湧的暗流，暫且戰勝更科學的社會理想，抑制更崇高的精神信仰，以致道德淪喪，腐敗泛濫。那怕在這莽莽大山深處，都不免這種風潮的浸蝕。任爾多麼玄妙的佛理，多麼慈悲的情懷，也無堅不摧地消除內核，徒留表象，蛻變為一個賺錢的行當。這種物質與心靈相對參差的發展結果，是人類貪婪無度慾望的寫照，它違背了中國人稱為“道”，西方人稱為“神”的宇宙萬物運行發展的總的規律，勢必受到這種規律（上帝）的懲罰，正如不斷燃燒的恆星，最終要在恣意放縱的燃燒中毀滅自我。

　　沒有牌照的車子敢闖紅燈，失去監督的權力就要腐敗，失去內美的靈魂就要做惡。為了使公共秩序不致亂套，改革后時代只好求助於法治，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和諧”的景願如海市蜃樓一般可望不可及。中華文明自舜帝以降，正風化，明明德，旨在培養內美，強調人格的完善。中國共產黨所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之所以取得偉大的成功，也是因為其為天下蒼生某幸福的共產主義信仰深入人心。德與法，是社會正常運轉的兩個輪子，不可偏廢。以德治國，天下才能和諧，法律不過最後一道符咒而已；社會一旦缺德，必定怪事疊出，矛盾叢生，縱然嚴刑厲法也不濟事。

　　民族要復興，文化、科技、教育要上去，人的劣根性也必須拔除。“真善美”的人性的發展取決於人的信仰、文化熏陶、教育和個人修養的綜合作用，其中信仰起着主導作用。人性會在後天的生活環境中，隨着個體的知識、道德修養的變化而改變。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是這個意思。所以要高瞻遠矚地認識到民族文化道德修養的水平關乎國家和民族的興衰，是民族崛起的基石。加強精神文明建設，增強真善美的熏陶，普遍提高國民的道德品質，這樣才能從整體上提高民族素養，建設和諧社會。

　　但是，這種和諧文明的風尚首先需要一種好的社會機製做“巢”才能孵化出來。中國社會長期的治亂交替，山河破碎，正是不合理的社會體制所決定的。要解決這種政治災難，只有基於宇宙的元規則，借鑒歷史，通過對社會體制的合理設計來解決。在人類無法把整體素養提高到理性的程度時，只能靠“上帝”這種癔想的人格化的萬能主宰來統一思想。隨着科學的發展，這樣的神明早已被證明是虛幻的存在，哲學卻沒有跟上科學發展的步伐找到那種與天地同在的最本真的信仰；當人類的智力發展到足以毀滅世界時，人的精神品格卻並沒有同步進化而變得高尚，一直徘徊在私心的泥淖里難以拯救。於是，人性總是在善惡間搖擺，並不斷地沉淪。

　　然而，大山矗立在那裡，已經存在了億萬年時間，人類極力演譯的“自私文明”對於它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呢？它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人類這一宇宙中既最偉大又最卑鄙的生命群體出現跨越式的進化，將完美的品格編入基因鏈條中，使每一個個體都成為人格完善，道德高尚，智慧發達的新人。人世間不再有自私和貪婪，不再有陰謀詭計，不再有剝削和壓迫，不再有暴力和戰爭。真理像陽光一樣普照眾生，機會像空氣一樣按需分配。那是怎樣完美的大同世界啊！

　　這一理想的社會形態和原始社會一起，構成人類社會進化的兩個極端。既然是終極理想，我們不能因為它的實現離我們還很遙遠就放棄對它的追尋，不能因為暫時的利益而放棄為人類進步添磚加瓦的舉措，更不能因為個體或小集團的利益而忽視絕大多數人的利益，一味放任人性的醜惡，讓私慾肆意膨脹，以致釀成循環上演的人間悲劇，使人類在周期性的興廢存亡中止步不前。

　　人類真正偉大的思想都是從無數次的鬥爭實踐中總結出來的。文藝復興時期以來，從哥白尼的日心學說到巴黎公社的社會主義萌芽，從馬克思主義的傳播到毛澤東思想的產生，歷史的長河中總會閃耀出鑽石般稀罕的真理的光芒，給人類的不斷進步以希望。這些偉大的思想不但豐富了物質生活，在開拓、發展人的精神世界，提升真善美的人生境界，為人類尋求精神家園和解放事業的鬥爭中也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然而，在強大的慣性勢力中，這些偶然出現的偉大思想恰如滾滾濁流中的一滴清泉，可能瞬間便被淹沒。

　　但是，那些偶然出現的真理的光輝既然已經照耀了大眾的心靈，就會激發出更多的能量，以更頻繁的幾率發揚光大，由量變發展到質變，進而戰勝黑暗，迎來光明，使人類朝着好的方向不斷發展，最後改變人類的命運，朝着“仁愛、平和、富足的大同世界”這一人類終極理想發展。

　　這個過程也許還要很長的時間，要經歷很多的挫折，在此之前，人類將依然在私慾的洪流中苦苦掙扎，艱難探索。不管人類進步的步伐多麼緩慢，不管人們對終極真理的認識多麼偏頗，陽明山大氣磅礴的精神會永遠賦蘊它的形體中，在時間的長河裡熠熠閃光，給後來者以哲理的啟迪；陽明山將永遠以其宏偉、悠遠、深邃的境界震憾每一位遊客,讓慣常浸淫於市井俗氛中的麻木心靈沐浴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