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見到你

　　一

　　蘇俊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看着她的手在菜單上來回划動。其實蘇俊明白，即便自己想阻攔一下也是沒有用的，她是一個很執拗的人。

　　末了，寒梅對服務生說：“再來兩瓶啤酒，就這些，謝謝。”

　　“找我出來有什麼事情啊？”蘇俊很為別人着想，那怕心裡有百十個不情願，臉上也總是帶着笑。

　　寒梅不言語，臉通紅通紅的。蘇俊就又問：“你們廠子里的生活條件還好吧？”寒梅點點頭，“恩”了一聲。

　　沉默了一會。蘇俊說：“沒有什麼事情，工作一天了，你該在宿舍好好休息。一個女孩子騎車走這麼遠，多危險啊！”

　　“因為我——，我一天都很想見到你。”聲音很低，她的頭轉向窗外，不看蘇俊。

　　以前沒仔細觀察過寒梅，蘇俊發現在橘黃色的燈光里，她也是很美的，修長的手指，時髦的髮型，俊俏的臉。嘴綳的很緊，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

　　“寒梅——”蘇俊說。

　　她轉過頭，那鹿一樣的眼睛，那眼睛里滾動的水一樣的柔情，讓蘇俊再不忍心傷害她。可不愛就是不愛，愛一個人不需要什麼理由，那麼不愛一個人就需要什麼理由嗎？蘇俊的語氣依然那麼冰涼，“你不要來找我了，我說過我們不會在一起的。寒梅，不要這樣下去了，好嗎？”

　　寒梅的眼淚就簌簌的落了。她說：“蘇俊，我已經想好了，今天是你陪我最後一次，就算是我和你做了一個了結，以後我不會找你了。”

　　二

　　蘇俊知道，她還會再來的，因為“我不會再找你”這樣的話她不知說了多少遍，但每次不出一個月，她就又會出現在蘇俊面前，拉着他去吃飯或者逛商場。

　　他們是初中同學。蘇俊不愛說話，和寒梅並不太熟。

　　有一次班裡舉辦元旦晚會，蘇俊毫無懸念的要為大家展示笛藝。他是“笛子世家”，同學們早就有所耳聞。蘇俊特地從家裡帶來了連父親平日里還捨不得用的笛子。笛聲響起時，大家都摒住了氣。他完全是忘情忘我的吹，圓潤的音色在教室里回蕩，把每個人都帶到了最唯美的意境。從那小小笛子里冒出的的一個個調皮的音符，如同清風細雨一樣揮灑下來，而在這清風細雨里，有一個女孩子的情愫開始發芽生長。

　　當然蘇俊並不知道這些，這是後來寒梅說的。

　　中考後，蘇俊考上了重點高中，寒梅落了榜就到一家工廠上班。

　　那個禮拜天，寒梅第一次提着一兜水果找到蘇俊時，蘇俊一臉驚喜。畢竟昔日同窗能想起自己，是一件多麼讓人高興的事！她的工廠離學校並不太遠。他們很高興的在公園玩了一整天。

　　可後來，寒梅找蘇俊的次數愈加頻繁。蘇俊很敏感，他想：她是不是，有些愛自己了？而自己的臉卻紅了。

　　她不說我愛你，她只是說我很想見到你，那麼很想見到你是不是就是愛呢？寒梅不懂，她僅僅知道，每次看到蘇俊，她就很幸福，很甜蜜。

　　他們在一起走路的時候，更多的是寒梅在說話，她的話題都是廠里的瑣事，比如廠長發脾氣啦，宿舍同事吵架啦。有時他也說，但他說的總是學校里的事。他們的聊天成了兩條七扭八歪的曲線，那麼凄涼乏力的延伸着。

　　蘇俊不喜歡寒梅，一點也不想她在這錯置的愛情里越陷越深。他開始對她說，你不要再來了，很委婉，他沒有辦法硬生生打碎一個女孩子的善良。

　　不多久，有同學神秘的對他說：“蘇俊，你有女朋友了啊？就昨天和你吃飯，穿紅外衣的。”蘇俊臉紅到了脖子根，急着辯解：“哪有啊，你不要瞎說！”後來，班主任還專門把他叫到辦公室，給他講早戀的危害性。

　　其實蘇俊不在乎這些，但他想真該鄭重的拒絕寒梅了。這樣下去沒有結果，沒有結果為什麼還要繼續呢？若硬要說有什麼結果，那隻能把她傷的更深。

　　蘇俊決定，拉下臉，狠狠的說，你不要再找我！

　　三

　　五月的天氣已經有了夏季的炎熱。蘇俊的複習進入白熾化狀態，迎接高考耗盡他的全部精力，他像一個久經沙場的戰士，等待最後一次挑戰。

　　那次晚自習后，寒梅又一次出現時，他感到一點意外。大約有三個月沒見到她了。

　　寒梅說：“蘇俊我有一些事。”行人稀少的馬路上，梧桐樹茂盛的葉子隨風搖晃，在路燈昏黃光線的照射下，地上就落了一層斑駁的影子。蘇俊和她走了很長時間，寒梅不說話，一直朝偏僻的地方走，這和往日那麼不一樣，蘇俊心裡隱隱覺到不安。

　　寒梅終於在一個陰暗的衚衕口停下。說：“蘇俊，把你的袖子捋上去。”

　　蘇俊不說話，疑惑的看着她，不動。她有些急了，“叫你捋你為什麼不捋啊！”

　　她異樣的神情讓蘇俊意識到什麼。蘇俊有力的手一下子鉗住她的右臂，原來她一直躲在身後的右手裡竟握着一把刀子！閃着亮光。蘇俊奪過來，扔了很遠很遠。

　　他生氣了，大聲呵斥：“寒梅你要幹什麼呢！你瘋了嗎！”

　　她快哭了。“蘇俊你為什麼不讓我來找你，我很想見到你，真的，我忍的很難受，你不要這樣對待我。蘇俊，對不起——”

　　她蹲下來，雙手捂着臉，單薄的肩膀一下一下聳動，想忍住抽泣卻怎麼也忍不住。蘇俊緊緊抱住了她。柔弱的寒梅蜷縮在他的懷裡，由抽泣很快變成了嚎啕大哭，她的淚水把他的襯衫打濕了一大片。

　　四

　　蘇俊的大學在北方的一座城市。大二的冬天，蘇俊正忙着追求學校廣播站的一位女生，每天寫詩送花，或者一起出去旅遊。在愛與被愛之間，許多人義無反顧的選擇去愛。蘇俊完全沉浸在對愛情的無限憧憬中，過的很快樂，很幸福。

　　偶爾，他會想起寒梅，但他感覺那些都像是很遙遠的事情了，遙遠的如同是自己不願做的一個夢。在大一一年的時間裡，寒梅再沒找過蘇俊。蘇俊鬆了一口氣，自己彷彿丟掉一個很沉重的包袱。但這樣想過後，馬上又會羞愧，怎麼可以這樣藐視一個女孩子的愛呢？何況這份愛又與自己息息相關。

　　立冬后沒多久，雪就下了，越下越大，柳絮飛舞一樣，緩緩飄落。蘇俊很喜歡雪，在他的家鄉很難有這樣的景緻。他趴在窗台上正興緻勃勃陶醉的時候，手機來了一條未名信息。

　　“蘇俊，天冷了，在那個城市還好嗎？我經常很想見到你，但我終於克制住了。我問了很多人才找到你的號，僅僅想給你發一條信息。寒梅。”

　　蘇俊本來以為，天隔一方，或許她早把自己忘了。這樣更好，念念不忘有什麼好處呢？但此刻無論怎樣，蘇俊的心裡還是泛起了一股暖意。感到歸感動，讓她死心不是最好嗎？一個想法出現在大腦里，於是他飛快的編輯好信息，然後發了出去。

　　“寒梅，你也一切都好吧。我挺好，我已經戀愛了，我女友也很好。”

　　她很快回復了。“蘇俊，一年的時間裡我懂了許多。我沒說過愛，但我深深愛過了，愛過我就不再愛你了。蘇俊哥，請不要拒絕我這樣稱呼你。你有了女友開銷一定很大吧，我漲工資了，每月給你手機卡里打五十元錢吧。”

　　一切真的結束了嗎？蘇俊有莫名其妙的失落。北風輕輕晃動眼前盛滿雪的小樹林。他有一種衝動，想流淚，為寒梅，為她的愛，也為自己。她那麼倔強，那麼徹底，一直以來她的愛都那麼簡單，甚至有些卑微，僅僅是“我很想見到你”，等到見不到的那一天，她微笑的撒手。原來她一直都不奢望什麼，只要深深愛過就行了。蘇俊看到漫天迷濛的雪幕里，寒梅一會在哭，一會在笑，朝着遠方一直走，一直走，在一片白色里逐漸消失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