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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懷念

手機:M版  分類:節日散文  編輯:得得9

  又是一年秋高氣爽時。野菊花散發著幽香遍地開放。有星散的雁陣向南方遷徙。空氣是清涼的,沁人心脾。透過它,你能聆聽到深山幽谷中如磬音般乾淨空靈的流水聲。草木開始刪繁就簡,努力地把深黑色的枝椏向高遠的天空伸展。只有在秋天,才能確切地感受到這種冷靜和成熟的美。

  假日的校園顯得空寂,沒有了往日的歡聲笑語。學生們回家了,回到他們一個月以來朝思暮想的家。那天下午,在聊天時,一位學生說:老師,我去吃餃子了。他很幸福 ,他們很幸福,我們都很幸福。秋的寒氣擋不住人間煙火的溫度。

  那是七八年前的秋天,讀《白鹿原》入了迷,難以抑制的奮亢,無法釋懷的牽挂。那日午後,我們決定上原去看看。風很大。很大的風捲起黃土在空巷子里走進走出。連綿起伏的陵墓演繹着歷史的滄桑和世事的變遷。歷史沒有死去,它依舊以某種方式存在並昭示着什麼。原上的大小村落與其它地方的村子沒有什麼不同。平整的房舍,蕭瑟的秋風,為經濟而奔波的人們。我印象中的白嘉軒、朱先生,還有那聰慧剛毅的白靈,他們去了哪裡呢?像奔赴一個夢中的盛大宴會,沒有了歸期。書中所載的白鹿村的具體方位在哪裡?那隻從古到今被人們口口相傳的白鹿精靈呢?祖輩的苦難像一條嚴厲的鞭子,抽打着和平年代里昏昏欲睡的我們。夕陽西下,剛鑽出泥土的麥苗嫩的逼人的眼,在秋陽的愛撫下泛着一層羞怯的綠,像一場靜謐又溫情的訴說。暮色四合,星垂平野,我們終於迷失了去城裡的路。硬是從塬坡的一條廢棄的小路斜穿下來,才看到了燈火依稀的人家,搭上了去城裡的最後一趟公交車。時節已是深秋,寒氣襲人。我透過窗玻璃向外望去,一輪上弦月鑲在東原的上空。月夜下的白鹿原沉寂厚重而又體勢飛揚,像疲累的老農,像祖輩們重疊堆積的苦難,亘古如斯。

  此外,關於這個原,再也沒有了實質性的記憶。那是小時候放牛割草時,我常學着大人們的樣子,手搭涼棚向遠處張望。這時,桂香娘就問,你看原是想上原去呢?我說,桂香娘,你知道原離這兒有多遠嗎?她眼睛一轉:等你長大就知道了。娘就是娘,她說,以後叫的時候不要再帶名字了。其實,對“原”的距離的把握正如人觀月。本以為月亮就在山頭,爬上山後才發現離月亮更加遙遠。有一次割草時,鐮刀從草窩裡的一堆碎石上劃了過來,我的小腿上就張開了一道血口。血液順着小腿灌進了布鞋浸濕了褲管。桂香娘扔下手中的鐮刀和草把子,從身邊的草叢裡撅了些奇異的花草在手中揉爛了,擠出了鮮綠的汁液滴在我的傷口上。我說:桂香......娘——,沒事的。她的眼淚就撲簌簌落了下來。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里除了嗔怪更多的卻是疼愛。傍晚,原是來幫桂香娘背草的二叔把我架在他的肩頭。我看見背着草籠的她滿臉是汗,一縷留海緊緊地切在額前......

  二叔名叫武科,他和桂香娘抱養了終南山下一戶人家的小女兒。他的哥哥文科寫得一手好字。逢年過節或者村裡誰家有紅白喜事,寫對聯坐帳房,文科叔從來當仁不讓。後來我就去了城裡,關於家鄉的消息就僅靠一根纖細的電話線來維繫了。2003年的第一場雪是在一個陰冷的黃昏時分降臨的,那時的我剛剛下班。大雪隨下隨化,行道上一片泥濘。我踩着雪水向城北一所租來的民房走去。父親打來電話說,你桂香娘不在了。雪很大。大得急切,大得蠻不講理,像誰的怨憤自天庭傾瀉而下。父親說,天還未明時,你武科叔就在咱家窗外頭喊我......半路地走了,年關都沒熬過去。父親說,咱家的玉米還搭在架上沒有剝呢,被雪壓倒了,玉米棒子散落了一地......唉,得下了瞎瞎病,沒辦法,都是命,命里一丈難求八尺啊!記得那年年底回家,文科叔寫對聯,讓我去二叔家拿毛筆。門是虛掩着的。屋子裡就桂香娘一人。她包着頭巾,坐在炕上低頭不語。聽見有人進來,她遲緩地抬起頭,原本靈動的眼睛居然陷進了眼窩,眼珠布滿了血絲和晶瑩的淚痕,顯得凝滯。看見是我,她直了直肩背,似乎也顧不了許多,瘦削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辛酸凄涼的笑......我不忍心也不知道說什麼,拿了毛筆便僵直地轉過身,緊閉了那兩扇沉重的門板,身後就響起了正午時分屋檐下雪水的響亮的嘀嗒聲......

  那天晚上,我守在床上徹夜難眠。於是就擁被獨坐,聽嚴冬的風在郊外的街巷裡呼嘯肆虐。偶爾有承受不了雪的重壓而斷裂的枯枝發出的“咯吱”聲,像抽象派筆下扭曲的人形,像我酸痛的肌肉的抽搐。我想,我是應該敬畏一些什麼東西了,比如雪。以我的經驗,每年冬季大凡降雪,就意味着故鄉有人要離去了。對於祖輩來說,雪是他們肅殺的秋風,迫使他們以落葉的速度繽紛離世。世上何人不死?對於正常的壽終正寢,我們可以節哀;而對於正當絢爛的生命之花的夭折,我們的平息傷懷,只能寄望於時間的這種無限跌宕了......

  送埋桂香娘的日子是那一年的臘月十九,山裡人開始置辦年貨。大雪封山,誰在雪地里栽倒絆跌了,誰的農用三輪翻車了,誰又騎摩托穿進溝壕,連人都尋不見蹤影,據說縣醫院都人滿為患了。人們在樂此不疲地談論着雪災所造成的嚴重後果,其間自然流露出自家幸免於難的欣喜。雪依然在下。席面很豐盛。親戚都很悲傷,哭得死去活來,肝腸寸斷。只有女兒小英只流淚卻不出聲。那天早上,隨着禮儀先生一聲“起靈”的叫喊,當裹着一層紅綢的棺材被眾鄉親抬出席棚的時候,小英瘦小的身子向著抬出門庭的棺材抓撲了幾下,之後就聲嘶力竭,像一隻被擊中的鳥兒,一頭栽了下去。我的腦海中忽然閃現出十幾年前作為新娘子,身着小紅褂的桂香娘嫁入這個村子時的情景。同樣是瑞雪普降的冬天,同樣是進進出出的親朋好友,噴香的飯菜在冬的嚴寒中升騰着熱氣,祭祀了天上的神靈,興許也給一對新人祈得了美好生活的希望。但那時的喇叭里唱出的是歡快悠揚的迷胡,而不是催人淚下的秦腔......冬日的農人是閑適的。桂香娘說,超兒,給咱來一段《鍘美案》,要不《斷橋》也行。我就比比劃划吹鬍子瞪眼地開唱了。她聽得起興,就說,給你娘說今兒晌午甭做飯了,在我這兒吃。她其實不知道,我最喜歡唱的卻是《花亭》。

  桂香娘走了。二叔帶着小英落戶到白鹿原上的一戶人家裡做了上門女婿。這也算是跟這個“原”有些許牽連的往事吧。

  地上鋪滿了乾枯的葉,以白楊樹的葉子為最多。遠處的山坡上也點綴了叢叢簇簇的暗紅或淡黃。秋是斑斕的。這色彩是生命的積澱和升華。大概是今年的四月份,當所有的葉子還是一片新綠時,有幾片葉子開始因雨打蟲蛀或是水分不濟而凋落,而乾枯,而成泥。我想,不是每一片葉子都有幸在秋天落下的。葉和人都會遭遇不幸,但生命之樹常青。況且那些無緣瞻仰春之嬌美的芽胞?丁丁其實才上四年級,只有十一歲。十一歲那年的夏天,她留着齊耳的短髮。白凈秀氣的臉龐,一身淺黃色的碎花連衣裙,銀白色的涼鞋。據說是雨後村子里來了一個賣桃的。吃了幾個桃子后突然肚子疼。等爸爸媽媽淋得落湯雞一樣從地里趕回時,她正平靜地躺在地上的一張涼席上......

  當金色的秋風拂過家鄉的原野,拂過長勢喜人的莊稼,拂過一地燦爛的野菊花,和兒孫村民們的哭喊聲交織在一起的時候,三婆婆就去世了。三婆婆是經歷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煎熬的。誰也沒有想到,吃下兩老碗粘面的寬民爸去給蓋新房的村民幫忙,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都說寬民爸有一身好力氣,幹活潑野,是以一抵十的人,這下卻......當一世操勞的老人撒手西去,誰又能說這不是一種解脫?人們都說,早年喪子的人命長。三婆婆會怎麼想呢?三婆婆不識字。印象中的她長年穿着一件深藍色對襟大襖,於漫長的雨季坐在屋檐下清撿麥粒中的砂土。那樣平和,如雨霧籠罩下的山村;那樣專註,專註得讓後人記憶猶新。

  一直以為農人的生活從來就是一件破衣爛衫,無論那一輩人,都只能做些縫補洗刷的瑣事,這樣的日子根本不值得擁有。但誰也沒有領教過飽經滄桑的父親那爽朗豪邁的笑。農人是世間最苦情的人,他們的笑聲使所有的自憐和厭世顯得卑小,無地自容。父親的笑讓我想起壯麗的晚霞、粗獷的犁溝和一直向前的犁杖。在父親的笑聲里,我激動地熱淚盈眶。

  朋友在“說說”里形容假日的校園:一學校,一棟樓,一個人。人要耐得住寂寞,學會隱忍。可又不能總是如《易經》所說的“潛龍勿用”,我們得創造機會。晚上看到了一位殘疾人的演講,他很樂觀,至少他想讓觀眾看到自己的樂觀。良好的心態真的可以讓一個人起死回生。一切都還值得讚美。我們要好好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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