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龍日記之十三

　　（十三）卧牛山的女人

　　今日一早醒來，看枕上落了幾根白髮，心中愴然而涕下，想找面鏡子來看，亂翻一通，除了金銀玉器，絲綢珠寶之外，沒有鏡子。才知道這幫子死山賊，什麼都搶來了，就是沒搶來一面鏡子。抬頭看見門口立着一位站崗放哨的小山賊，叫他進來，指着腦袋問他這兒是不是有白頭髮了？那小山賊竟毫不遮掩的告訴我，“老大的頭髮年初就白一半了。”

　　聞言叫人傷感，真是歲月不饒人啊。既然傷感了，便不想出門，默默坐了半日，掐着指頭算，我上卧牛山已經五年了。雖不是度日如年，漫漫長夜還真難打發。

　　賊窩裡竟然需要站崗放哨，傳出去會叫同行們看不起的。這事還真不是我乾的，是周倉老周同志乾的。

　　自從上次老裴搞窩裡反，被兄弟們大卸八塊，老周就嚇破了膽，一個人再不敢睡覺，有人巴結領導，提議領導門口站崗放哨，一位更進一步說：叫老裴的老婆去陪老周。兩件事我都點頭答應了。說實話，這樣做實在是沒辦法的辦法，賊窩裡本來女人就少，山賊們大都年富力強，正是精力旺盛，喜歡鬧騰點傻事的年紀，老裴老婆壯年喪偶，從此閨房獨守，難免要望月流淚，聽雨思春，即便一聲雄雞司晨，她也當做男歡女愛之音，越發難捱漫漫春夜，於是窗帘高撬，門戶洞開，雖不是主動勾連，卻叫山寨中群情昂揚。一面是徇情滋事的山賊，一面是春意蕩漾的寡婦，不發生點什麼就對不住山賊的名頭了。這事算是我做的第二件好事，第一件是分了倉庫里的錢。

　　偏偏我對這種事防患意識不強，老裴老婆的屋子裡終於春風洶洶，燈火闌珊了。以至於到了後來，必須排隊叫號，否則人太多，要鬧翻了屋子。我還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之任之。本來嘛，這世界除了男人就是女人，男人女人之間發生點事很正常的嘛。男人不跟女人發生事兒，難道要跟男人或者豬呀狗呀貓呀的玩意兒發生事兒？女媧同志早就有先見之明，她造人的時候想清楚了，必須是男人女人的幹活，倘若世界全是男人或者全是女人，那就麻煩了，不是整天的打架，就是集體的自殺，可以理解，活得沒勁。只有男女搭配，才幹活不累。當然，干那事其實是有點累的。眼看老裴老婆門口隊伍越排越長，有人急了，跑來對我說，長期以往，山將不山，山賊窩要變成雞窩了。

　　我嚇了一跳，想卧牛山決不能在我手中變了天。問他有什麼解決的辦法，他說只有將老裴的老婆送到老周的炕頭上，別人才不敢胡騷情。

　　我感嘆：真是人才啊。

　　什麼是人才？

　　答：人才就是把簡單的事情搞複雜。

　　老裴的老婆上了老周的炕頭，山賊們安靜了，那女人也安靜下來了。可悲的是，老周同志也跟着安靜下來了，他再不願意下山去搶劫了。周倉同志深有感觸的說：和女人睡覺這麼美的事情，以前怎麼就不知道呢？真是白活半輩子人了。

　　周倉這人跟關老二一個性格，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女人肚皮上。

　　孔融他老祖宗孔老二說過，和女人睡覺的事，“可由之，不可使知之。”聖人就是聖人啊，他老人家懂得的事兒實在太多了，道理講得深入透徹，真正做到了循循善誘，誨人不倦。還有一句，說睡覺歸睡覺，但不準叫床（寢不言），這一句估計不好辦吧。比如那位老裴的老婆，她的叫床聲跟周倉的呼嚕聲有得一比啊。

　　這一對男女消停了，我滿懷希望能安靜的過幾天舒心日子，然而事與願違，自從在老裴女人身上嘗到味道之後，山賊們業已上癮，白天還好，到了晚上，狼一樣眼睛放着綠光，整座山寨里，綠光泛濫，房前樹后，熠熠生輝，不知道的估計要嚇死過去的。所以說，有些東西千萬不敢碰，尤其是別人的女人，碰一把就心癮難戒了。

　　和周倉不願下山相反，其他山賊們個個自告奮勇，搶着往山下跑，大慰了我的心靈，一人發給兩塊大洋，叫他們發揚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搶劫精神，勇往直前，大膽的去搶吧。

　　我要是能未卜先知，打死也不會放他們下山。

　　等到日落西山，下山搶劫的山賊們陸陸續續回來，大多數人兩手空空，一副精疲力竭的神態，我還好言勸慰：這次出師不利，留到下次再來，留着青山在，不怕沒東西搶。山賊們聽到還有下一次，於是乎，一片歡呼雀躍，有人喜極而泣。我不明白他們為何如此興奮，天真的以為這群人是要把搶劫作為畢生的事業，為了實現這個崇高的理想而激動。然而，是我錯了，原來這幫子山賊拿錢找女人娛樂去了，一個個累到不能再舉，才慢悠悠回山。我還發現，並不是下山的每位山賊都回來了，有四五位沒有回山。

　　我詢問帶隊下山的那位中層領導，他淡然說道，那四五位山賊，給人家倒插門當女婿去了，再也不回卧牛山了。他還說，“要不是俺長得醜人家姑娘看不上，俺也倒插門去了。”

　　我的鼻子歪了，氣的。

　　真是一幫子天才呀！

　　什麼是天才？

　　答：天才就是把複雜的事情搞簡單。

　　說實話，我雖然是山賊的頭兒，但我看不起山賊，原因以前講過了，這裡不再重複了，還是那句老話，山賊連黑社會都不如。所以我日思夜想着哪天劉備劉老大來招安我，我會帶着兄弟們拋棄黑暗，走向光明。我的計劃遙遙無期，那四五位兄弟走在前面了，自個倒插門，自個就解決了前途問題，不僅僅自己解放了自己，還找了個不花錢就可以陪着睡覺的女人，真是一箭雙鵰，不是天才是什麼？

　　而我還得在卧牛山數星星。

　　不數不行啊，睡不着覺，因為上半夜老裴的老婆吵吵，下半夜周倉的呼嚕聲吵吵。

　　我只好晚上爬屋頂上望星空，白天睡覺。

　　我的時空完全顛倒了。

　　數完星星數自己過去的每一天。五年了啊，五年是個什麼概念？就是一個孩子從生下來，這時該上學了。就是一株梨樹，從栽下起，這時該結果實了。

　　而我，卻躲在卧牛山，看花開花謝，看星星閃耀天際，陪伴我的，除了山賊，就是南來北往的大雁，和幾縷清雨，幾朵雪花。

　　那之後的某一天，我實在百無聊奈之極，快要呆瘋了的時候，決定下山一趟，就是漫無目的瞎逛悠的那種。我只是希望能看一眼不是山賊的人，聽一聽不是風兒的聲音，哪怕是驢叫聲都行。一個機靈的小山賊看出了我的心情，表態願意陪我去看戲，他說距離卧牛山下不遠處，有一座小城，沒有名字，人們見它古老滄桑，就叫它古城。小山賊說他以前去過幾趟，古城裡熱鬧的很，有酒店，有藥鋪，有茶園子……當然，還有女人。

　　他還要說下去，我罵道：“啰嗦。”

　　走到半道上，遇見了一個人。

　　確切的說是我被一泡尿憋下馬，站在大路邊，朝着一棵大樹稀里嘩啦痛快的時候，屁股後面被人拍了一巴掌，流半道上的尿回去了，我大怒，一手提着褲子，一手握緊拳頭，準備給那人臉上上點色彩，等轉過身去，我便愕然不已，雙手緊緊捧住那人的肩膀，淚水止不住的流，褲子掉了都不知道。

　　那人，竟然是簡雍簡老先生啊。

　　親人啊！

　　閑話不用贅述，在我提起褲子之後，簡老頭告訴我，劉備已經離開冀州城，正往這邊趕過來。我告訴簡雍，我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簡雍說，那就一起去見劉皇叔。我說反正冀州離這兒遠，“我先陪你去古城喝兩爵酒。”

　　簡雍說：“咱倆想一塊兒了，張飛張翼德已佔據了古城，正好一起去。”

　　我驚呼一聲，張老三在古城？怎麼不知道？

　　消息太閉塞了啊，早知張老三住在隔壁，我這麼孤苦伶仃幹什麼，早撒丫子跑去，和他一起喝喝酒吹吹牛，那是多麼快意的事啊。

　　我叫那機靈小山賊回去，轉告周倉，一把火燒了卧牛山，帶弟兄們到古城喝酒。

　　那小山賊回去了，第二天趕到古城，告訴我周倉不想離開卧牛山。周倉同志不想離開卧牛山的主要原因是，老裴的老婆不想離開。小山賊轉述我的話還沒完，那女人就一頭撲進老周的懷中，溫婉輕柔，告訴他，當山賊是個很有前途的職業，身在林泉中，心在天地間，與日月共休戚，快意恩仇，笑傲江湖，多麼逍遙快活啊，為什麼要找一個領導來管自己，難道一個人可以下賤到沒人管就活不舒服了，會感冒生病了？

　　多麼充足的理由！

　　這個理由擺出來，估計即便聖人孔老二復生，也批駁不倒了。可惜了她這個人，竟有如此精妙的人生哲理，要是和莊子先生在一起，估計兩人會有許多話說，說不定相約去夢蝴蝶哩。說男人遇人不淑，其實女人也一樣，她遇見的不是老裴就是老周，都是些粗人，只知道吭哧吭哧，別說蝴蝶大雕，連只蒼蠅都夢不到。

　　可悲啊。

　　張老三聽說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小女人拖後腿，氣不打一處來，就要上卧牛山跟那女人打架。簡雍攔住了，說劉皇叔和關羽必定要從卧牛山經過，他們會解決的。

　　我想了一會兒，才明白簡雍老先生的深意。讀書人就是厲害，講道理也不明講，留三分，叫你自己去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