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發生在母親節過後

　　上個周日是母親節，2008年5月11日，距離今天整整一周時間。上午我收到朋友短信，提醒我別忘記給母親送去節日的祝福。進入08年，好像事兒特別多。不停流的事故一個接一個，身體累，心也累，差點就把這個開放引進的節日忘記了。

　　小時候，母親教我使用筷子，故意教我把手指頭放得低低的，說拿筷子的手指頭越低，將來離家裡越近，不會出門在外，顛簸風塵，遠離父母。可是我卻怎麼也不能體會母親的良苦用心，手指頭在很低的位置準備好了，一伸出去，就往上移動，一直移動到筷子的最頂端。母親於是罵，罵我生得賤，說一生不出門，是個大福人，看來你小子這一生要遠離家，遠離父母了。儘管我從小不相信那些個迷信的說法，可是事實還是被母親言中了。姐弟四人，就我一個遠離父母，遠離家。我離家的時候很早，讀初三，父母和我自己都認為當時我就讀的學校教學質量太差，於是我轉學到很遠的外婆家附近讀書。從此，遠離了父母，遠離了家，開始了一個人打拚生活。

　　距離沒有產生美，距離帶給我的是對父母的疏遠，一個人的打拚帶給我的是性格越來越內斂。對家、對父母的思念從不放在嘴上，而是深藏在心底。這也影響到我的戀愛和婚姻，喜歡過幾個女孩，也有女孩喜歡我，可是我從來不知道對她說我愛你這三個字，女孩子就喜歡男孩子對她說我愛你三個字，她們最討厭“說什麼愛你在心口難開”，於是她們一個個遠離而去。只有我現在的妻子，她是個善於表達的人，她雖然對我從不說“我愛你”三個字也耿耿於懷，可是她最終明白，有的男人不善表達，心底卻執着。有了她，我在父母之間就有了橋樑和紐帶。

　　母親節到了，回家看望母親顯然是不可能的，且不說路途遙遠，兒子要補課，我要值班，妻子要給學生補課，一家三口，沒有一個人有時間。發信息是現在最流行的方法，可是母親不識字，母親也沒有手機，儘管兒子多次要把自己的手機送給奶奶，母親總是笑着說不會使用，逗得兒子笑個不停。唯一的辦法就是打固定電話，這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難題，我也曾經試過給母親打固定電話，我每天就坐在電話旁邊，一伸手就可以撥通，可我就是不會說家常話，往往問候母親的電話最後變成了母親安慰我，放下電話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所以害怕和母親通話。情急之下自然想到了我和母親之間的橋樑和紐帶——妻子。給妻子打手機之前，忽然想到今天也是她的節日啊，兒子都上高中了，她還從來都沒有收到過母親節的問候呢。

　　於是開始給妻子編短信：“親愛的，你知道今天是什麼節日嗎？18年前，你完成了一個世界上最偉大的壯舉，你的身份也從此發生了飛躍，你很自豪很驕傲地成為了母親。今天，我代表我自己和我們的兒子深深地感謝你，向你道一聲辛苦了，謝謝你18年來辛勤養育了從38厘米到178厘米的兒子，支撐了從18平方米到128平方米的家！”欣喜若狂的妻子很快回短信過來，說她哭了，當著學生的面哭了，學生問她怎麼了，她說今天是她的節日，她高興。那天妻子班上學生大部分都給母親送上了祝福。我正準備發信息要妻子給母親打電話，妻子又來短信了，說已經給母親打電話了，母親很奇怪還有這麼個節日，直說好好好，一切都好，要妻子照顧好兒子、老公，還有自己，端午快到了，別忘記買粽子鹹蛋。讀罷，我心裡酸酸的。中午下了班，把原來發表在《中國青年報》上的一篇有關母親的文字輸入到我的博客上面，也算了結了我的一個心愿。那一夜，我睡的特別香。

　　第二天，2008年5月12日，是個星期一，機關特別忙。把辦公室事務安排妥帖，去弔唁一個同事的妻子，54歲，突發腦溢血，發病第二天就去世了，同事悲痛不已。為了安慰他，中午陪他以及前來弔唁的各單位同仁多喝了幾杯，回辦公室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是妻子的電話驚醒了我……發地震了！正在上課的妻子發現學生一陣躁動，教室的大梁和電風扇不停地晃動，有學生喊發地震了……妻子趕忙招呼學生往樓下跑。妻子站在教室門口，看着最後一個學生跑出教室，也跟着跑到樓下。學校操場站滿了學生，整個學校一片驚恐。大概十多分鐘以後，學校接到上級部門通知，四川發生7。8級地震，湖北有震感，險情已經過去，恢復正常教學。

　　我立刻想到兒子，我早沒有了醉意，我連忙給兒子打手機，兒子的手機轉入秘書台，兒子的手機基本交給“秘書”保管，天天綁着掛，從沒有打通過。我急着又打兒子學校的電話，學校說也有震感，建築物搖晃了，但沒有什麼事故，教學正常進行中。我一顆高懸的心放下了。出門，發現辦公樓空無一人，大家都跑到大樓後面的停車場了。

　　辦公室電話響了，上級通知，四川地震，湖北有感，現在沒事了，照常上班。同事們說剛才辦公樓有輕微的晃動，有人喊地震了，大家於是都往樓下跑。

　　晚上，兒子回來了，一進門就說今天地震了，教室里晃的厲害，頭都晃昏了，桌子、椅子、窗戶都在晃。兒子教室在三樓，他們馬上從教室跑出來，因為樓層比較低，沒有什麼擁擠就離開了教學樓。一直跑到操場，還看到教學樓在搖晃，兒子問學校教學樓是不是豆腐渣工程？我是學文科的，妻子也是學文科的，我們不知道建築物搖晃的程度與工程質量有沒有關係，不過兒子學校教學樓沒有倒塌，妻子學校教學樓沒有倒塌，我單位辦公樓也沒有倒塌，這足以證明我們是幸運的，我們還活着。

　　不過我很快擔心起震中的學校，擔心起震中學校的孩子們。我的兩個親人都在學校，他們受到的驚嚇至少比我們大，而我們這裡僅僅是有感，那麼震中學校的孩子們----很快，我的預感就從電視里得到了印證。都江堰幾所學校教學樓都垮踏了，學生死傷嚴重。

　　孩子，我滿眼都是孩子，有花季少年，有的還是花骨朵啊……我也有孩子，我的孩子剛剛從有震感的學校回家，他在驚恐之後恢復了平靜，他一個人仍在書房裡用功讀書，他不知道震中的孩子們已經遭遇飛來橫禍。

　　母親，我滿眼都是母親悲痛欲絕的臉，這都是些年輕的母親啊。昨天她們才剛剛過完母親節，有的孩子大些，知道有這樣一個節日，孩子們會主動祝福母親節日快樂；有的孩子小些，還不知道有這樣一個節日，年輕的母親會告訴他們，今天是母親節，以後記住，要祝媽媽節日快樂，年幼無知的孩子會操着一口稚嫩的童音，高高興興地說：媽媽節日快樂！還有更小的孩子，他們還在幼兒園、託兒所，他們還不知道說媽媽節日快樂，年輕的母親只有自己對自己說母親節快樂，期待來年接受孩子的祝福。

　　可是，一瞬間，這一切都化為了子虛烏有，從此母親與孩子天各一方，悲腸欲斷的母親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殘酷的現實。她們怎麼也不能接受上天將這生離死別的悲慘時刻安排在母親節后的第一天，她們還沒有從幸福之中緩過神來，她們的心頭還保留着溫暖，她們的嘴角還保留着甜蜜。自豪的母親，驕傲的母親啊，沒有了心愛的孩子，她們的驕傲和自豪將不復存在。

　　母親節過去了，緊接着地震來了——地震發生在母親節之後。我不知道上蒼將這個人間悲劇如此安排的理由，我只知道這樣安排對於母親來說太過於殘酷。孩子的祝福還縈繞在耳邊，母親卻從此痛失了孩子。看着一位年輕的母親在學校操場上燃起三注香，雙腿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泣，旁邊年輕的父親在傾倒着一瓶孩子生前喜歡喝的牛奶，我的心碎了，我怎麼也無法控制奪眶而出的淚水……

　　我愛你，孩子！

　　我愛你，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