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老了，像個孩子

　　近些年來，外公開始健忘。從一開始不認識他的孫子們，到現在記不起我媽是誰。每次去外公家，我媽和舅舅們總喜歡開玩笑似的問外公：“這個人是誰呀，那個人認識嗎”？外公每次都不厭其煩地挨個回答：“不認識”，說是不厭其煩，實則是他根本記不得類似這樣的問題已經問過好幾遍了。雖然每次舅舅們問話的時候是笑着的，但是仍能從臉上看出一絲無奈和苦澀。

　　其實偶爾，外公也會把我媽給認出來，每次遇到這樣，我媽眼裡總是閃出几絲淚花，彷彿能被自己的父親記得就是我媽最幸福的事情。上次去外公家拜年，換作外婆發問：“這是誰呀？在咱家吃飯。”外公一聽，很不高興：“這是誰？這是恁閨女，你看你還不如我呢！”於是哄堂大笑。 外公雖然健忘，但是始終沒忘記自己的老本行。年輕的時候，外公學得一手漂亮的木匠活。打了一輩子傢具和農具，我家現在很多桌子啊、椅子啊都是外公做的，就比如此刻碼字的我躺着的小床就是出自外公之手。經常聽媽說起，我媽小時候，外公打好了傢具，就由我媽和外婆拉去集市售賣，因為外公的這項手藝，在那個困苦的年代，一大家子人倒也不至於餓着。

　　現如今，表弟結婚，蓋了新房子，外公經常坐在陽光里，望着“現代化”的門窗自言自語：“還是人家這弄得好呀，弄得好呀，以前可沒有這能耐。”好像只有這時候，外公像是找回了自己。

　　前幾天，媽媽去外公家回來，跟我講了一個聽起來很搞笑，想起來很心酸的事情：外公愚了（老年痴獃）之後，總喜歡在院子里亂轉，外婆怕他“走火入魔”，於是騙他：“老頭子，有人找你打個桌子”。 外公聽到，突然駐足，轉過身來，眼睛里透出光亮：“誰？在哪兒”？外婆指了指裡屋。外公像小夥子一樣，大跨步走進去，開始對着電視機里的人物講話：“你要多高、多長的呀？”“好好好！”“過個三四天，你來拿就行了”，外公自己情景模擬結束之後，走出裡屋，在院子里繼續踱步。

　　外公的愚有時嚴重的到尿床，早上醒來，外婆邊給他曬被子邊罵他：“死老頭子連兩三歲小孩都不如！”過了一會，外公拿着一根棍邊打被子邊罵人：“你們都不疼我，你們真壞，好好的被子給我潑上水，不讓我睡覺！”

　　記得去年夏天，我尚未放假。媽媽打電話跟我說外公走丟了。

　　事情是這樣的：外公愚了之後，喜歡到處亂走。之前外公不會走遠，自己就回來了。可那次過了半晌，外公仍不見身影，一大家子人就都着急了，開始四處尋找。找了一天，到處問人，甚至調取了路口錄像監控，繞了一大圈子，才找到外公。見到外公時，他蓬頭垢面，時值炎夏，臉上被蚊子叮咬了好幾個胞，像極了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外公見到家人時，神智清醒，破口大罵：“你們不孝順，現在才找到我，我都快熱死了”。於是一大家子人相擁而泣。

　　外婆經常跟我媽說：“萬一哪天我自己躺床上死了，你爹都不一定知道喊人，還以為我睡著了呢！”每聽到這，我媽總是回一句：“那他至少知道你是他媳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