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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朵補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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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朵補丁花

  文/行走麥田

  春風送爽,熬了一冬的孩子們就迫不及待的衝出藩籬,奔向原野。

  姐姐穿着蓋過屁股的的藍布衫,肩頭一塊紅色的蝴蝶樣補丁,頭上扎着半截紅布頭繩。原野上,我和姐姐趕着春風,像父親趕着羊群。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玩心自是不泯,但到田野卻是有任務的--------挑曲曲菜。嫩的當菜,老的餵豬。吃了一冬天的腌酸菜,呼口氣都是酸的。

  從牆縫裡抽出閑了一冬的鐵鏟,我背了芨芨草編製的背簍。小時候的姐姐跑得飛快,布衫下邊的扣子掉了,布衫就帶了風,像兩個小翅膀。帶補丁的長衫劃過田埂上嫩綠的草叢,小螞蚱四散跳開,一種藍色的纖細蝴蝶也翩翩的飛了出來。太陽剛剛蹦出地平線,萬道金光潑在姐姐的身上,姐姐的臉蛋就紅的像饞人的海棠。

  姐姐一邊跑,一邊唱了不知名的歌。這些歌,我記得母親撿簸箕里的麥種時也唱過。晨光里的青草掛着露珠,分明是姐姐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一大片曲曲菜,剛冒出嫩綠的胖乎乎的芽尖。鐵鏟翻飛,攪動了大地的沉寂。

  冬去春來,莊稼地經過雪水的滋潤,曲曲菜率先探出了頭,尤其是本年打算歇息輪作沒有播種的地中,曲曲菜多而豐滿,雖然只見一個小尖,用鏟子深挖,在裂開的土縫中就蹦出一隻二三寸長的根部嫩白稍部深綠的嫩芽來。姐姐一邊尋找着能夠拾進籃子里的菜芽,一邊精心呵護着她的藍布衫。

  姐姐對長衫的呵護不亞於愛她的書本。姐姐每學期末都能把書本都能整整齊齊背回來。姐姐從捨不得在新書上亂畫亂寫,她說好好地書上劃一道,就如新衣服上豁開一條口子,再擦也是塊補丁。長衫雖然也算整齊,但肩部確實是破了。

  姐姐的長布衫是母親去年為姐姐開校準備的。姐姐一直念叨自己能有一件我們小學校長的女兒那樣的藍布衫。那位女孩,大辮子油光水滑的,穿着的確良的藍衫子,很漂亮。穿了藍布衫,幼小的虛榮心可以飄蕩在夥伴們中間,在黃瘦的臉龐里,該有多麼自豪。母親看了姐姐期盼的眼神,思索半天,拿來自己的一件半舊的藍色褂子。煤油燈很昏暗,我們姊妹仨擠在小桌子上寫作業,母親坐在我們身後,就了漏出的依稀光亮拆那件褂子。等我們做完作業,母親才湊在燈下,拿了針線。在糊了報紙的牆上,母親黝黑的身影晃動着,很大很大,幾乎佔滿了整個牆壁。

  第二天清晨,姐姐穿了新的長布衫跑着去了去了學校,我在後邊大聲的喊她等等我,姐姐連頭都沒回。我就恨了姐姐,不就是一件破衣服嘛,還那麼長,值得這麼驕傲?不過,姐姐穿了布衫確實很漂亮。中午,姐姐和我一塊回家,哼,我才不理你。結果姐姐就哭了,說是校長的女兒發現了秘密:姐姐的藍布衫里舊外新。快到家的時候,姐姐就擦了淚,求我不要告訴媽媽。

  姐姐穿衣服很珍惜,但也沒有更多的衣服可穿。每次出去挑曲曲菜,姐姐就央求我背了空的背簍,害怕磨破她的藍布衫。得瑟,不就是里舊外新的衣服嗎?姐姐答應幫我做作業,才老不情願背了走。可裝滿了曲曲菜的背簍卻死沉死沉的,自是不願意了,姐姐沒法子只能自己慢慢的背回來。慢慢的,肩膀的地方就被草繩磨破。心靈手巧的母親就用一塊紅布縫一個蝴蝶的模樣補丁。校長的女兒為此羨慕了好長時間。

  姐姐穿上藍布衫后似乎很自豪,膽量也大的嚇人。有一次,我瞅中了一大方子的曲曲菜,用鏟子畫了圈(畫地為牢,畫了圈的地方別人就不能再來鏟菜)。村子里最壞的女孩子,外號“母老虎”(乾瘦,但很厲害,有一次還咬了一個中年人的手)看到我圈裡的曲曲菜好,就搶了挖菜,還在我的手指頭上剁了一鏟子。我疼的大哭,姐姐聞聲趕來,看到我四個指頭都流了血,撲過去順頭拍了“母老虎”一鏟子,一條蚯蚓似的血水就順着“母老虎”的額頭流了出來。在場的幾個夥伴都嚇得面如土色。姐姐望都沒望,撕下長衫的一角,把我的手包好后,拉起我要去找“母老虎”的母親。“母老虎”就死死拉住姐姐的手,說以後再也不敢了。姐姐看着沒了少半衣襟的藍布衫,拉了我回家,走出老遠,哭了,哭的那麼傷心。不知道為什麼,那次母親打了我們姐倆,特狠,,腿上的青紫好久才褪。奇怪的是,母親一句沒提撕了布衫的事,還拿白葯去了“母老虎”家。後來,姐姐的藍布衫子上就有多了一個黃布的蝴蝶。

  去年回鄉,恰逢“母老虎” 回娘家。她嫁到了離村子不遠的人家,生了六個孩子,五女一男。除了前兩個,其他的都是計劃外搶生,孩子太多,日子一直很拮据。我問她過的咋樣,她顯得很平靜,沒有小時候一丁點的霸道氣,比原來還消瘦,滿是滄桑,說前些年躲來藏去的生孩子,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有了兒子才安穩了些,說著就摸了摸半大男孩子的頭。藍衣、大臉、結實,是“母老虎”小時候的放大版。

  攀談中我就轉了話題。說那次姐姐拍她頭的事,她就呵呵笑起來,你知道的,我們姊妹八個,八個丫頭,我老小,更加沒人疼,而且別人還老說我們家斷後,我就來氣。哎,我還不是為了有個男娃嘛,孩子多,家裡更困難。“母老虎”微紅了臉,其實我鏟你的手,是你有一個好姐姐疼,不像我,誰都不喜歡。再說,你姐姐還有一件讓讓我妒忌的藍布衫。嘆口氣,卻就暖暖的摸摸孩子的頭。

  我的腦袋中驀地颳起巨浪,又像被塞上了什麼。站在我面前的這個女人,三十多年來和我第一次這麼近站在一起,給我說了這麼多的話,是我打開了她記憶疤痕,還是歲月縫補了我們內心的補丁呢?

  默然蹲下,孩子的衣襟上赫然一個紅色的補丁花,是一隻斑斕的老虎,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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