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父親

　　那天下班回來，快要到家的時候，坐在車上的我突然看到傾盆大雨中，父親扛着一把鋤頭正往家裡趕去。父親七十二歲了，走在雨中很遲緩，但步伐還是那麼的穩健和從容。父親已經很老了，只是在我心裡，父親還是那麼年輕，他還是像一座大山似的聳立在我的生命中。我想，這就是一種親情的依賴吧，作為親人，常常都被我們忽略了他們的存在，我們不曾去關心過他們什麼東西，只覺得他們還活着，並沒有真正離開過我們。

　　我趕緊從車上下來，在父親身後叫了他幾聲，因為雨聲很大，父親沒有聽見我叫他。當父親回過頭看見我時，還是平日里那種慈祥的微笑。父親叫我趕緊上車，他說他身上已經濕透了，就不上車了。我知道父親的固執，所以叫走了車子，和父親一同在雨里走着。走了幾步，因為到家只有兩三分鐘，父親就叫我跑，我沒有說話。我問父親為什麼不早點回家，父親還是笑着說，給地里的玉米施肥只差幾株了，所以想着幹完才回家，誰知下起大雨來。

　　父親對土地有一種很深厚的感情，這種感情是什麼東西都替代不了的。父親的一生充滿着苦難和艱辛，祖父去世的時候，父親才幾歲。祖母是在中國的飢荒年頭餓死的，那時父親也才十二歲的樣子。祖母的死留給父親一輩子的遺憾，這種遺憾是無可彌補和挽回的。祖母去世的那年，正值我國鬧飢荒最嚴峻的一年，父親對祖母去世的那天很刻骨銘心。那天，祖母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躺着床上奄奄一息，父親好不容易從地里找回一些吃食來給祖母，但祖母卻背着父親放在枕頭邊。那天晚上，父親就睡在祖母的腳頭，父親原以為祖母吃了那點東西後會撐到第二天，但第二天早上，祖母的身體已經僵硬了。

　　父親一個人生活着，直到和母親結婚後才告別一個人的生活。父親總愛講他過去的事情，但對於所有的苦難和煎熬，他輕描淡寫地說著。他對祖母去世的那段往事講得比較多，倒不是向我們訴什麼苦，而是變相地教導我們要珍惜每一顆糧食，甚是是每一寸土地。所以，父親常常責怪我們浪費糧食，有時飯餿了，也不讓我們輕易倒掉。

　　現在，搞城市建設，田地都被徵收了，再也看不到一望無際的稻穀和翻卷的麥浪。父親留下來的土地，幾乎沒有了，只有遠處的一塊土地還保留着。父親就着那塊土地常常去勞務，其實他所耗費的精力和施肥之類的費用，已經和收穫糧食的價值成正比了，但父親依然沒有放棄耕種。對於父親們那輩人來說，土地就是他們的命根子，是他們賴以生存的第二父母。失去了土地，父親就像曾經失去父母那樣的痛苦，但飽經世事的他們，已經把痛苦掩藏得那麼嚴實；他們有時只是默默地對着那些高樓大廈發獃，或許長長地嘆上一口氣。

　　父親和我走在雨中，我們的衣服都濕透了，但我感覺不到一點的清涼。不知為什麼，我心裡很激動，很沸騰，彷彿我們父子正前往戰場上似的。父親突然比往常高大了，他不再是一個老農民，而是一個久經戰場的老將。我走在他後面，看見他依然峰健的身軀，又感慨萬千——父親高大的背影啊，我何曾這樣用心的體會過？！

　　父親七十二歲了，不知道還能和我在一起多久，我真害怕失去他們，我的父親和母親。作為子女，我很慚愧，無論是從物質上和精神上都沒有給過他們太多，而他們卻默默地用最真摯的愛無私地全給了我們。正如紅樓夢裡說的：古今只有父母心，孝順兒孫有多少？

　　世界萬物，總歸一個“情”字了得，而父母恩情猶如泰山堅不可摧，猶如東海之流永世不滅。和父親在雨中同行幾分鐘，彷彿是我二十七來，第一次真正領會到愛的價值和生存的意義，也領會到一份真情是可以包容白髮、憂傷和委屈的！